门厅仅一堵厚墙与大厅相隔,岑愉蹑手蹑脚从厚墙一侧闪身而出,圣诞树投下的斜影为他做了最好的掩护。
岑愉悄然无声地从俱乐部大门潜了出去。
路灯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一盏明亮的光,应筵挪远一步,边缓步前行边查看祜灵市的酒店信息。
弱光环境下盯久了手机眼涩,应筵摁熄屏幕揣回去,将另一部手机摸出来摁亮,电量余35%,明明下午才充满出门,似乎打那次摔坏后跑电就快得离谱。
迎面一串又急又脆的脚步声,应筵抬眼一瞬便瞧见一个小狗似的黑影儿朝自己窜过来,他下意识要避让,离近看清点那张脸蛋,他心下惊诧,半步也不躲了,微抬起手臂准备硬生生接下这股强猛而突然的冲击力。
然而估算错了方向,那黑影儿没往身上扎,跑偏了用劲撞上他的手臂,应筵只觉胳膊一大截都麻掉了,如同百根粗针穿刺指掌,他失去握力,刹那的意念全用于收紧臂弯把差点失衡跌倒的小孩儿护在怀中。
啪!
手机脱力摔在地面的声音极其短促,应筵眼睁睁看着那亮起的屏幕猝然熄灭,脑中“嗡”
的一下,像是被裹挟夏日余热的晚风灌了脑,胀得颅内剧痛难耐,再反应不过来任何事。
“坏蛋,还钱!”
岑愉甩开他的手臂,抡起拳朝他腹部砸过来,“你给我爸爸还钱!还钱!”
应筵那么高大一人,竟被小孩儿这无情力推搡得连退两步,他愣怔着从地面上的手机扯回眼,托住岑愉的两个手肘。
才几岁大的孩子不知哪来的无穷无尽的力气,蹙着眉,双唇碰合势要将那两句话重复上千回,可眼里藏不住怵然,即使这样也还是要给爸爸讨回什么:“坏蛋还钱!”
眼前忽而大亮,应筵被逼退到那盏路灯下,灯光拂过小孩儿湿润的眼眶,恍然间应筵清醒过来。
腹部被捶打得快要失去知觉,应筵从一双手肘滑下来裹住两只紧攥的小拳头,屈膝蹲在这小孩儿面前:“什么还钱……你爸爸呢?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岑愉挣不开这两只滚烫的手掌,心急之下朝俱乐部大门看了眼,旋即又转回来瞪视着对方,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大喊:“还钱!”
耳膜被嘶哑的叫声折磨,眼睛因小孩警惕的神色而胀痛,手心里是两股想要抽离的力道,这小孩儿全身心都在抗拒他,每一声每一眼对应筵来说都像在摧心剖肝。
他时常问自己事情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可他真的不懂吗,兜兜转转,全数得归咎于他糟蹋了一份沉甸甸捧至他眼前的真心。
岑谙给予他机会拥有这个孩子,可他当年选择了忽视对方眼中哀切,于是他原本拥有拥抱这个孩子的权利,现在反倒被视为仇敌。
应筵默了片刻,腾出一只手掏出卡夹,抽出一张塞进小孩儿手里:“别喊了,再喊嗓子要坏了。”
岑愉噤声了,咬着嘴唇将那张卡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什么?”
“很多很多的钱。”
应筵试探着伸出手,扣住小孩儿纤细的手腕,“你爸爸是不是在俱乐部里?我带你回去找他。”
岑愉倏地抽回手,拔腿就往街对面奔去,应筵疾步跟上:“你小心车!”
好歹在俱乐部的门厅处把人逮住,应筵刚抓上岑愉的手臂,岑谙就焦心地从隔墙内冲出来,觑见洗手间里没见着影儿的岑愉就在这里,他缓了口气,还没定下神来就惊惶地拨开应筵握在岑愉小臂上的手:“你别碰他!”
岑谙语气中的反感与抗拒比岑愉的拳打脚踢来得更直观,应筵一时怔在原地,明明处在自己的地盘,却犹如占了人家什么似的浑身难受:“岑谙,就在这里,咱俩能坐下好好聊聊吗?”
王睿一直搁边上胆战心惊地旁观着重逢的这两人,他扯了把好友的胳膊,压着嗓音劝说:“聊不了哥们,人家已经有家室了,你他妈别掺和了。”
应筵充耳不闻,就立在身后这棵陈旧的圣诞树下,跟很多年前拍下合影时的站位分毫不差:“就在我们平常坐的那个卡座,聊十分钟,好吗?”
岑愉轻扯岑谙的袖子,用自认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语:“爸爸,坏蛋还钱了。”
一张卡片递到眼前,岑谙无言接过,月白色卡面,烫金凸纹,是那张他曾经求而不得的房卡。
他就捏着这个房卡,怆然抬眼看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