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鹤挑眉看我,道:“怎地我自家都不曾知道现下有些疲惫你倒是知晓了?”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依旧是当初于闹市众人中自顾自喝酒时候潇洒落拓的气度儿,只是说的话委实无理取闹了些。
我无奈地开口道:“那西陵公子欲待如何?”
西陵鹤旋即将脸色缓和,带着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的笑,朝我拱了拱手,用他清朗的声音说:“先前是我和息夫小姐玩笑,万望小姐莫要在意。”
他如往常一般温润如玉,正是万千待字闺中的女子所思想的谦谦公子。我亦噙着笑,答道:“我连性命都是公子所救,又岂会在意公子几句说笑之辞?”
“息夫小姐切莫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些事本就该是我的事。”
他说的这就本就该是他的事,实是没叫我听明白。是以我并不理论,只是道了个万福就要去。
西陵鹤关切道:“总是呆在屋子里不是常法,还是多出来散散心才好。”
我点头,把几句言语谢过他,便往我现在住的房里去。只是在途中看见院子里红了的树叶甚是有趣儿,便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会子,又在园中栽植花卉处采了了菊花,想做个糕点沏个茶什么的。
这般寻些事情做,虽不曾做出个什么,到底将时日打发了,不至于难捱,又不至于不知晓该做什么,倒也乐呵。
我每每闲着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托腮靠着石桌,就能回想起西陵鹤说的那句话:“不过是一封信的事。”
每每想到这句话时我心中便是一片柔软。这般有人护着,不愁吃穿不愁与人算计的日子当真是极好的。
然,与其说我是在打发时光,不如说我在等,等着看那些人的下场如何。我在等,西陵鹤的这封信,能带回的消息会有多让我畅快。
西陵鹤的闲暇时光似是多的,常在我打发时光时就能听见他的箫音。
以往和柳寄生在一处时,虽说饥一顿的饱一顿,但天朝的国土我们都走了小半,听过西山的虫唱,赏过乐游原上的清秋,叹过西湖的断桥,笑过市井的繁华。是以叫我一个人在宅院中坐着,又不用费心劳神做些什么事,委实是种煎熬。
然我一个女儿家,实在不好和西陵鹤提及我欲去酒楼里听说书先生说书的事,只好自家对着这快要凋零的秋色叹息。
当西陵鹤再次来找我时,我是惊讶并欣喜的。我见他前来,便往岸上的香炉里添了些香料,将茶沏了一杯倒在一个汝窑小瓷杯里招待他。
西陵鹤笑道:“你先不必忙,我来此是想问你,我要去醉仙楼,不知你是否要一同出去走走。”
醉仙楼是苏州府内一个有名的酒楼,相传当年唐朝的李白都是在那里和人畅饮浇愁共醉过的。现今,那诗仙已逝去数百年,不能再到那里去,到底留下了好名声。
如今醉仙楼的当家亦颇精于商道,请了个嘴皮子最是爽利腹内故事又多的说书先生在酒楼内设案说书,人们去醉仙楼要么是慕其名,要么是为听说书先生肚中的好故事。
他话音刚落我就抬起头来道:“这个自然好。只是劳烦了西陵公子。”
西陵鹤轻笑道:“当不得什么。你我两家交好,原是世交,这般公子来小姐去的,显得生分,不如还是叫字便宜些。”
我自是应承。并且把他的字--“逸之”
来唤他。
当我们到得酒楼楼上的雅间时,我在窗子便看着楼下热热闹闹的人们围着说书先生吵着问“今天可有甚新鲜事儿”
时,便晓得了西陵鹤的用意。
他必是想要我知晓些什么。而我唯一想知道的,他有得告诉我的,必是虎穴狼窝中的众虎狼的下场。
这个雅间设得极好,能听见外边儿说书先生说书不说,外边还不能看见里边儿。
当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响时,“啪”
的一声,像是敲在了我心里。
“话说不知哪个府哪个州哪个县哪个镇有一户家境优渥的人家,这人家养了个小姐,极是知书达理温柔明事的,着实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佳人。小姐孝顺,常去一个叫做“思空庵”
的尼姑庵为双亲祈福。就是这份孝心,为小姐招来了大祸。”
有人疑惑道:“这却是为何?小姐在尼姑庵你怎就遇上大祸了?”
四下附议者众。
说书先生又将惊堂木一拍,待四下静下来才道:“这世间最是能坏事就是那些不是真心出家的尼姑以及寡居多年的寡妇并些上了年纪的市井婆子,便是没事她们也能生出事来,从古来至今,她们做过的缺德事却是数不胜数。就如我上次所说的,一个贞洁的秀才娘子只是因为生得好看些,被个流氓惦记着,硬是叫个四五十岁的老尼姑设计,使秀才娘子被流氓所污。虽说后来报了仇,到底被玷辱了。如今这个小姐也是因为这些个尼姑,生出些事故来。只是这回,却是好事,叫小姐识破了歹人的奸计。”
众人奇道:“这又是个什么事故莫不是这小姐报了官将那些尼姑抓将去?”
说书先生:“且听我细细道来。”
随后便绘声绘色讲起来,说得倒像是真有其事一般。我听他讲完,粗粗概括了下,大抵是这样的:小姐在上香时,恰逢一个生得极清俊的书生瞧见了。这书生原是去考乡试的,暂时借助在思空庵。因缘巧合之下见到了拜完观世音菩萨要回去的小姐,惊为天人,便与和他相好的一个尼姑商议,要她作成他和小姐的婚事。尼姑得他的奉承,真个便设计叫小姐和他相见。那小姐见他人物清俊,行事有礼有节,心中便肯了。谁知这书生家中原是有个糟糠之妻的,书生为娶小姐将糟糠之妻毒死。小姐常将钱财把去与书生花用,两人的亲事本该稳妥时,书生却另娶别个富家小姐。小姐闻言哀恸,却查出其乃系她的父母所为。这父母却不是小姐的亲生父母,只是两个拐子,当年拐走小姐后发了家便将小姐养将起来,欲借小姐再骗一注钱财。小姐知晓后连夜潜逃也不知到了何处,那两个拐子并那一大宅子的人,都被他们所住的小镇外一个鼎鼎有名的山匪带着手下人杀光。宅中钱财皆被抢尽,不留分毫。此时已在知县老爷处立了案,然数年来知县偿使人攻打山匪却久攻不下,是以这也只能成了一桩悬案。
这山匪之所以鼎鼎有名,乃是因为其为侠匪之故。他们多是做劫富济贫的勾当,是以家中富贵些的都很他,贫苦的人民却爱他爱得紧。
“这说书先生说的倒像是说的我一般,只是半真半假的。”
我手中捏着一个小玉杯把玩着,手指间藕荷色的手帕子衬着杯子白润的玉身显得煞是雅致耐看。
西陵鹤右手持箸,夹了雪花火腿卷慢条斯理地嚼着,听见我说话,待食物下咽后方才对我道:“这原是我的书童写好了交把他叫他说的。”
我睁眼,看着柳寄生,原来是这样么。只是这也忒多余了些,“何必如此?你只需将事情说与我知道就好,如何要费这许多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