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这些个叫人无奈的因由,不难料到,现下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家,没有钱财,去报官也没甚好下场,倒不如先安身立命,日后再图报仇。
我在柳府住得很是不像意,事事不由己。正当我要将镯子中的银票取将出来买两件男子的衣物,将自己妆成个男子去找船好回松江府时,我又听见一个消息,直让我觉着我当真是苦尽甘来了。
柳寄生闻说这个消息时亦有几分真心的欢喜,他的眼眉都松展开来,唇角飞扬的模样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调调:“你总算是熬出头了!也不枉我曾经助你做过许多事。”
而后眼眉又转为黯淡:“只是秋娘却若是她在泉下知晓当初我并无弃她另娶之意,又看见现下你得救,想必也不大会怪责我了。”
我扯开唇凉凉道:“现下你倒是不怕我连累你们了?”
其实他之前有所顾虑也算是人之常情。他现下拖家带口的,不比得从前,只有我一个人,两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且我是那犯贱倒贴的,总也是在那里的,甩也甩不掉,便随便我去。
这般想来,他也算是真的长大了,知晓何为“责”
之一字,知晓该顾全家人,不该因他一时的气性上来做出的事而累及家人。
我这般一想着,心中竟颇觉安慰。只是他现下顾全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别个。
罢了!罢了!
总归现下我也不愿再和他有甚瓜葛,又不大再会为往事伤情,他现下如何又与我何干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柳暗花明
这个叫柳寄生都有些高兴的消息,是西陵鹤带来的。他在息夫雅的亲生父母的授意下来接我来了。
初闻此事时我颇疑他,直恐他是和那些个贼们一伙儿的,要将我带走,卖去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我想起他和我初逢时的风度以及后来每每遇见时的点点滴滴,想起我的那块儿墓碑,便不大能狠得下心再疑他。
我是信他的。这时候的“信”
就像是在赌坊里开的一场赌局,赢了,我便再没苦日子过了;输了,便是阿鼻地狱,各种酷刑各种磨难等着我去受。
当我真真切切地看见风尘仆仆却依旧挺秀如竹的西陵鹤时,我的眼圈红了一红,脸上却扯开了一个微笑,如同穿过了许多岁月后,终于相逢时的一个了悟,又或者怀念,又或者深有感触。
我说:“你来了。”
他的眼眉含笑,粉润饱满的唇微微扯开:“是,我来了。”
就如某一次,我和某一个人的初见时那般,心内的期盼、向往和欣喜杂糅,最后却只得一个微笑。
那时那个人说:“跟我走吧。”
对于西陵鹤的到来,柳寄生和梅氏两个倒没甚不欢喜,反倒尽了地主之谊,在他们的宅子里的一个院子里治了酒席,请了小唱来为他接风。
当小唱们的箫管声响起时,我直皱眉,始知白居易的一句“呕哑嘲哳难为听”
是为何种情景。其实这女子的箫吹得倒不是不好,只是听过了西陵鹤的箫音在听她们的,真真儿的是这就如同一个人先吃过了珍馐美馔再去吃咸菜窝窝头一样。
好在她们并非只是弄箫管线索,还要用她们那清脆的嗓子唱戏的,是以也不算不能熬得过。
当下我、西陵鹤、柳寄生和梅氏在桌前坐下时,西陵鹤的疏离之意已是十分明显,只是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曾失礼。柳寄生示意丫鬟往我们各自面前袖珍的小酒杯内斟满酒后,端起一杯对着西陵鹤道:“这一杯我敬西陵贤弟,你一路劳苦,来至寒舍,望西陵兄在寒舍能身心愉悦。”
说完我们四个人都起来一起喝了杯,柳寄生又说了些场面话,大抵是以后大家图个好相与,相互多多顾看的意思。梅氏也时不时见缝插针,说些话来逗得大家笑一笑。
西陵鹤举止有度地应付着,却不应柳寄生的话。在柳寄生和他寒暄完后,他对我说:“雅娘,我们两个当一同敬柳举人才是。”
我闻言便和西陵鹤一同将酒杯举起,听西陵鹤道:“多谢柳举人在雅娘危难之时能出手相助,不致雅娘再陷虎穴狼窝。这一杯,乃是些柳举人相助之恩。”
我和西陵鹤并柳寄生一饮而尽。我站在这里,心中依旧醒不过闷儿来,如何就成了现在这样呢?柳寄生口口声声说对我说他对我如何的深情,今日我却是和另一个男子站在一处,谢他收留我之恩。
我因他而到如今这步田地,最后得救还是因为他的缘故。其实这般的场面我是极不喜的。吃饭么,和亲人熟人在一处都使得,和两个虽救过我却依旧让我心中堵得慌的人在一处,当真的叫我不舒服得紧。
然而此时我的心中是喜悦的,是以还能坐得住。此次接风宴之后,西陵鹤遣跟来的小厮买了个好屏风并着一尊玉观音送往柳寄生府内,权作相谢之礼。
我自然也跟着西陵鹤离了柳寄生的宅邸。
我们暂时住在西陵鹤典来的三进小院。我因此笑对西陵鹤道:“我原以为你这就要带我回去见爹妈的。”
西陵鹤眼眉间皆是一片柔软的笑意,他轻笑道:“不急,前事未了,如何就要急着走?”
我闻言颇是不解,此话应是何意?然心中转过千百个来回也没能想出来。只能看着房内几案上一架上好的古琴并正升起缕缕香烟的香炉。
西陵鹤是坐在我对面的玫瑰椅上的,他一身儿白色云纹的直裰和后边儿烟青色的帐子相互衬着,倒是极为好看。
是以我开口道:“你如何知晓我在柳寄生的宅字里?”
西陵鹤道:“除开他的宅子,你还有去处么?”
一针见血。我默默垂头,他复杂而深邃的眸光直胶在我身上,叫我不大自在。我在这不自在中又强自做出自在的模样:“我的爹妈如今怎样了?身体可还康健?他们的近况你知晓多少?可否与我一一分说?”
“令堂令尊皆还好,现如下就住在松江府的乌溪镇,是乌溪镇乃至松江府内数得着的富商。因当初将将从苏州府搬去了乌溪镇,你便走失了,二老很是伤情了一回,每常叫人往各处去找寻,只是找寻不着。是以常年下来二老就形成了一块心病,每年逢年过节都要亲自或者遣人去些有好名望的寺庙里与你做功德。自你被拐走的第三年,令堂又有身孕,第二年产下令弟。令弟的学名,亦唤作息夫益。现如今他已是五岁有余。”
西陵鹤清朗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说的正是些我从不知晓的事。乌溪镇,我小时并不在乌溪镇住,而是松江府的另一个小镇。这次回松江府我要想见到对我极严的父亲以及我那总是伤情的母亲还得费些周折。
既然这息夫雅已有一弟,那她现年几岁?
我这般想着,一时不防就问将出口:“那我如今芳龄几何?”
西陵鹤闻言轻笑出声道:“若是我算得不错,你该是十七岁,正是嫁人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