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是两三年后了,他换了妻子,也还是没生出儿子,所以想起我。我跟你说过,那时候我四五岁,天天被老赌鬼带去麻将馆出洋相,他猥亵我,被男老师看到——”
商陆的心跟着他的沉默提了起来,“看到怎么?”
“他觉得我晦气。”
柯屿沉沉地舒出一口气,照片的边角被他手指下意识地反复揉弄,已经卷了边。
商陆一只拳捏得紧了又紧,终究砰一声狠狠砸上了桌:“操。”
咖啡杯和精致的小银勺都蹦撞了起来,柯屿自嘲地笑了笑:“他对我没有义务,我不能怪他。人和人的缘分是注定的,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情。我留在了岛上,奶奶不想让我跟梅忠良一个姓,却也觉得她一个女人家,没资格让我在不冠父姓的情况下去冠母姓,所以柯这个姓……是抽签抽到的。”
他偏过头去,唇角向上翘起,“酷吧。”
商陆说:“酷,特别酷。”
“嗯,我也觉得。大人都以为小孩没记性,其实,小孩子虽然不记事,但会记得住情绪。如果感受到快乐,那就记住快乐,如果感受到的是恐惧、提心吊胆,那记住的就会是恐惧和惶恐。我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不止一次。虽然奶奶对我很好,但我一直害怕姓梅的让她再次遗弃我,或者觉得我是个累赘养不起我了,或者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每一天,都做好了被丢弃的准备。”
商陆不再说话,他知道,柯屿不需要他说话。
“小时候奶奶以为我真的有什么病,因为除非被逼,否则我很少说话。户口上了以后,她问我,可不可以叫她姆妈。”
柯屿用力睁着眼眶,迟迟不敢眨眼,“我不想叫,因为我怕。怕叫着叫着,就当了真,就真的把她当成妈妈,如果有一天她也不要我了……”
柯屿喘了口气,掂起咖啡杯像喝水一样用力吞咽了一口,“那我就是被妈妈扔过两次的人。”
“我就对奶奶说,你不是我姆妈,我不要没学问的姆妈。”
柯屿说着,仰起头,深呼吸的脖颈上青筋突起。过了一会儿,起伏的胸膛渐渐趋向平静,他笑了笑:“她以为我还想要那个女老师,从此以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别这样,柯屿,”
商陆用力握住他,“那时候你还小。”
“咖啡冷了。”
柯屿敲敲桌子,“不要浪费我们小白的心意。”
商陆不喝,逐渐意识过来,深深地盯着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这些?”
“一个人的性格、心理健康,早就被无声无息地写好了。我没有父母,没有姓氏,没有家族,上香时别人说祖宗保佑,我连祖宗都没有。你那天问我,高中跟喜欢的女孩子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在一起,因为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幸运,会成为被爱的那个,会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个。我没有办法经营感情,因为我不仅不相信对方,我也不相信自己。因为自始至终是悲观的,就像是我不愿意开口叫姆妈一样,我,”
柯屿深深地低着头,后半句随着颤栗的呼吸缓缓说出:“在任何关系里都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商陆推开椅子起身,“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听。”
柯屿没回头挽留,用不大的声音说:“我已经说完了。”
有关柯屿这个人,无聊的、微不足道的、有所保留的过往,你已经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小白从吧台后懵懵懂懂地赶到:“怎么了怎么了?帅哥生气了?吵架啦?——哎我的签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