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快到分娩之期,她要传人,太后当然不敢耽误,忙止住话头,道:“辛仪曹去见皇后吧。”
辛仪曹便跟着宫婢去了,待殿上众人散去,太后才悄声询问宫婢,“皇后又梦魇了?”
皇后以前不信佛,但整个孕期常被梦魇所苦,太医不敢用药,便荐了精通佛法的辛仪曹去为她
讲经安神。皇帝当初一怒之下禁绝三千佛寺,因此众人不敢大张旗鼓,每次都遮遮掩掩,以托辞传辛仪曹去。太后忧心忡忡,“总是被梦魇,有些稀奇,若真是有邪祟作乱,倒是要请高人施一施法。”
“怕犯陛下忌讳,”
宫婢小心道,“皇后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皇后是个谨慎的人,这些日子恐怕也艰辛,太后点头道:“辛仪曹年纪一大把,倒也不怕闲言碎语,换成当初的道一和尚,不知又要生多少事端?只可怜我的女儿……”
顿时泪水涟涟,宫婢忙劝慰不止。
太后精神不济,被宫婢搀扶下去,鸦雀无声的殿上,只剩阿松默默站着。她走到廊下,用纨扇遮住耀目的金辉,看着阿奴倔强地推开宫婢,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努力揽起马缰。
“阿松,姨母!”
阿奴小心翼翼地在殿前转了几圈,心满意足跳下马,冲到阿松面前。他的英俊已经初见端倪,眉飞色舞的笑脸总让阿松打从心底觉得熟悉和亲切——他的相貌当然是遗传自桓尹,但桓尹得意起来,却让人讨厌。
阿松琢磨了一会,毫无头绪,挽起阿奴汗津津的小手,笑弯了眼:“阿奴,你要做大王了!”
“大王?”
阿奴甩着小马鞭,威风凛凛的,“我做了大王,阿松做皇后吗?”
在阿奴看来,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当然是皇后。阿松扑哧一声笑了,“就凭你,也想封皇后?”
阿奴挺起胸,“你等我做了皇帝!”
“嘘。”
阿松在唇边竖起手指,将阿奴揽进怀里。阿奴乖乖依偎了她一会,很快就不耐烦起来,他尚未长成的身量里仿佛蕴满了挣扎欲出的力量,拽开阿松的手,他又往自己的小马驹奔去。
他在日头下大声吆喝着,不知胆怯为何物。他身体里有着柔然人最尊贵的血液。
可他却连一个威武张扬的名字都不配。想到太后关于阿奴取名的那番话,阿松心里一阵刺痛,她轻轻咬住了红艳的唇瓣。
在太后处消磨了半天的时光,暮色渐至,阿松告辞离宫,照旧在宫门口翘首等待。
散值的官员陆续经过,还没瞧见薛纨,见一名老者在余晖下拖着长长的背影,到了阿松面前,略微停了停,阿松放下额前的纨扇,不大确定地瞥他一眼。
“辛仪曹。”
老头子在太后殿前时低眉顺目,不大起眼,阿松有一阵才认出来。
“听说薛将军被陛下召去了,”
老头子对阿松很和气,“夫人别等了吧。”
“你……”
阿松虽然自恃美貌,名扬天下,但对这陌生老头突如其来的亲切,她顿时警惕了。辛仪曹年纪大了,一路走来,有些微汗,摘下官帽捋了把蓬乱的头发。阿松一怔,失声叫道:“是你!”
怪道皇后要请他去讲经,装神弄鬼的玄素老头换了官袍,闭紧了一张喋喋不休的嘴,显然对洛阳官场的生存之道已经驾轻就熟了。
“阿弥陀佛,”
辛仪曹笑道,“在下俗家姓辛。”
特地停下来跟她套近乎……阿松满腹疑窦,没有追问玄素如何摇身一变从建康高僧变成了桓尹的臣子,“你认得我?”
玄素却顾左右而言他,“夫人眉清目秀,是个有福气的人。”
“你不只会讲经,还会相面?”
“只是虚活了几十年,见的人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