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白巧儿的故事二十分钟,她的声音我一连几年忘记不了,她的声音有一种内涵,有一种弹性、糯性,温柔却又劲道,小心翼翼却又杀伐决断。我觉得我在升腾,我在醉迷。这本身就是传说,就是童话。人生不过几十年,几十年中难得有几次醉迷的享受。我惊奇也赞叹,一个贫穷的或者说刚刚开始脱离贫穷的山村怎么会出现了安徒生。流水叮叮淙淙,话语清清明明,故事凄凄美美,讲述热热冷冷,口音标准得像是出自北京的中央广播,那时候这儿还没电视。
眼泪从没有洗干净的众小脸上流下。山村的孩子们惊呆了,那么遥远却又是那么亲近,那么梦幻却又那么真实。这里的亲近的真实是一个切肤的“穷”
字。
如诗如梦,如舞如歌,如泣如诉,如全不可能的幻想。尤其是女教师的声音,它的温柔强大使我回想起母亲的手指、往事、童年、萤火虫,那人对人对虫讲客气的年代。一个朴素的小山沟,一道厚厚的老城墙,一个上圆下方的圈门,一个单纯健康、满脸阳光与献身的城市或乡村女孩子,她在这里讲了“白雪公主”
,讲了“目连救母”
,讲了“孔融让梨”
,讲了“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还有“六千里寻母”
……这本身就是最美的传说。
“她想给自己暖和一下……”
人们说。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她曾经多么幸福……
“您……是满族,是旗人吧?”
我问。
到后桑葚的第二天碰巧听到白巧儿老师给学生讲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把安徒生请到了咱村,连同邻村前桑葚与山顶上的白仙姑庙村,三个自然村的孩子在听白巧儿讲:
“您怎么知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到后桑葚村来的目的是逃脱我们市里的文人的明争暗斗。为了争个什么“代表”
、“委员”
当,满嘴高雅的“公知”
、“公信”
、“道义担当”
与“批判精神”
的写作人龇牙咧嘴,互相掐到那种程度,我只能远走高飞,暂避一时。我也相信想信,“心远地自偏”
以后,将能“悠然见南山”
,将至少维护片刻自我的心灵纯洁与自我救赎。
“您说话特别礼貌,和气,您的那个声调就透着吉祥……再说,您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