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巷边是个有银子挣能起得比鸡早的性子,第二日就笑呵呵地跑过来过来拿了几把果干样品往茶轩去了,当天中午就来车拉货,跟释月结了现银。
这些果干并非种植而是野采所得,即便往来于北江和南德之间的行商也少有贩卖的。
茶轩的掌柜其实很识货,张巷边又通晓北江物产,没叫他三言两语唬住,谈了个很高的价钱,即便他抽了两成,也敢扪心自问是很够意思的。
释月眼瞧着一麻袋一麻袋的果干、榛子搬上车,这一买卖够油旋铺子半年的进项了,她把玩着手里的一把银馃子,神色淡淡。
张巷边总觉得这俩人多得是自己不知道的路数,于是凑上前来笑道:“释娘子,我这就先去了,日后若还有什么买卖,多多照顾,就当绕我几个茶钱。”
释月随意地颔,道:“仔细些,别给我惹什么烦人的玩意回来。”
张巷边点头哈腰,又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茶轩的诗会要一整日,乔金粟前一天就去了,与个妇人学了几分规矩,虽跟那些世家调教出来的丫鬟比是差远了,可应付一日还够用,她又不是真做下人去!
挑来的这些小姑娘在外头已经算是机灵了,可一拿到场面上来,每个都带着点呆滞笨拙气。
乔金粟因跟着张巷边一路从北江来,路上跟着他在货栈落脚,上下左右都是天南海北的货商,总有好事的人凑上来逗弄她几句,乔金粟原先被吓得都掉眼泪,后来渐渐没那么敏感怯懦了。
到现在若有个与张巷边相熟的买卖人来家里喝酒,看轻乔金粟年纪小,言语上戏弄几分,她也会回嘴。
张巷边自己也是靠嘴皮子活的,对于她这点小油滑很包容,不怎么小题大作。
有些客人大度,哈哈一笑置之,也有小气的,面上有些愠色,张巷边就赶乔金粟出去,边笑边说:“这么点大的孩子,说说笑话罢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也有分外计较的,白乔金粟一眼,说什么三岁看老,日后不知要赔多少嫁妆!
“嫁妆个屁。”
乔金粟端着一笸箩的花生蚕豆壳出来,掩上门时听见张巷边如是说:“爷还要掂量掂量彩礼呢!”
把一碟‘红珠落雪’糕点摆到茶桌上,乔金粟安静轻巧地抱着茶盘退到一旁。
学规矩的时候头一条就是不准露出馋相来,在这方面乔金粟最稳重,因为她差不多能知道这些糕点的味道。
‘红珠落雪’不就是鹤莓米糕吗?只不过用是鹤莓在米糕上嵌出了朵朵红梅。
鹤莓干乔金粟吃过,酸甜微韧,蒸米糕她也吃过,前几天张巷边生辰的时候,她娘在灶上还学着蒸了一笼,她和乔银豆分到了一小块,蓬松香软。
“烟池生绿柳,一夜红梅老。”
这诗,乔金粟觉得挺好,简简单单,她也听得明白,那些漂亮尊贵的大姐姐们也先客套地赞一句好,后又纷纷望向李应茹,等着她点评。
乔金粟只敢偷偷觑一眼她的侧脸,觉得十分清秀,书香氤氲。
李应茹在众千金中最是位高,径直道:“你这一句诉的是雪消春来之景,走了题了。”
乔金粟才听释月念了三两本诗集,才疏学浅,哪里能说得上什么门道,顺着李应茹的话一想确是如此,下意识跟着点点头。
过了一会,又有一位姑娘轻转团扇,笑道:“玉骨寒枝怯素妆,一醉红梅九霞觞。”
李应茹赞了一句好,乔金粟又是不自觉轻轻颔,方才头没开好,众人都有些怯于开口,这下得了李应茹的赞扬,一时间就热闹起来,一句接一句的冒出来。
但她们说得太密,乔金粟跟不上听,而且似乎没有合李应茹心意的妙句,她只是品着茶,没有点评。
乔金粟渐渐也走了神,被一旁那株枣树上盘卧着的一只小东西勾去了目光。
那小东西爬得可真高,掩在枝叶里,瞧着像狐犬,又有些像猫,但更像一团被月光照亮的雪。
“叫男宾那边拿几句好诗来听听。”
见李应茹兴致缺缺的,方才那位做诗得赞的姑娘提议道。
“也好。”
李应茹道。
不一会就拿来几张落了诗的纸,看诗先瞧字,李应茹听人说今日诗会有冀州舒家的公子,翻了几张都是中规中矩的字,找不出太好的,倒是瞧见一句诗不错——‘冬好唯嫌淡,白雪予胭脂。’
“诗不错。”
李应茹瞧了瞧落款,见就是舒君誉,微微一怔,极轻地自语了一句,“字怎么不如小时候了。”
因她没念出声来,乔金粟有些好奇那是什么诗,就略略一踮脚,想要看个清楚,结果被掌事的妇人一拽脖领子。
乔金粟往后摔去,仰面跌在树下,树上的小东西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响动惊着了,飞跃而起。
乔金粟眼睁睁见它好像是飞进了云里,又被阳光一照,晃得什么都瞧不见了。
“这哪找来的毛躁丫头?!”
李应茹身侧一个总捧她说话的姑娘斥道。
乔金粟心里也怕,涨红了一张脸。
李应茹见她圆眼圆脸圆鼻头,又是一张红扑扑的脸,倒是可爱,一时兴起冲她招招手。
“好端端的站着,怎么会摔呢?”
乔金粟掸掸衣裳走过去,没说掌事拽她的事,她也确实做不好,就道:“我踮脚想看诗,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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