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少了一魂幽精的缘故,杨姐儿孤僻而漠然,鲜少说话,宁愿同石子玩,也不怎么搭理人。
但杨姐儿十分聪明,站在学堂门外听先生念一遍文章,她就全然记住了。
先生听她呆板地高声朗诵着,惊讶得攥着书卷跑出来,见是个女孩,失望地甩袖回去。
杨姐儿在这家里唯一的用处就是卖鱼的时候算钱快,这也是她最像个人的时候,不会被骂吃白饭的傻子和讨债鬼之类的话。
这般在挨打和谩骂中活到了现在,谁能想到她居然死在今夜。
魂魄离体的时候,幽精就被吸引过去了,杨姐儿神色一下从迷茫变得清醒,满目哀伤。
她立在尖而突出的喙嘴石上往下看,就见那具属于自己的躯体浮在暗礁密布的浅弯里,白得惊人。
原本鲛人住在深海,何以会尝到人类魂魄的滋味?只因喙珠湾盛产珍珠,皇亲贵胄,富户豪绅趋之若鹜。
可采珠一事艰难不亚于登天,最初几乎是百人去一人返,男丁宝贵,不能折损在这种风险颇大的事上,倒是女子命贱,可以填进海湾中尝试。
经年累月,采珠之事都由女子传承,此种不知折损了多少性命,魂魄飘零无数,以致于鲛人偶尝,惊艳垂涎。
这么个地方对于凡人而言真不算是宜居的宝地,对女子来说更不是。
大元朝溃散,东泰建国立朝,采珠一事也只是势头稍退。
直到近年来喙珠湾被划给六皇子做了封地,他出人意料地没有大肆让役夫采珠,反而严令禁止商人雇人采珠,只令死刑重犯下海采珠供给朝廷。
因此采珠女的人数少了许多,但依旧有,百姓自己要采,禁得太过,反激民怨。
杨姐儿便是被她父母推来采珠的,活着采到珠了,兄弟娶妻的彩礼钱有了着落,死了没采到珠,白赚几个饭钱。真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两个鬼差见魂魄被释月扯住,没被鲛人惑走,均是松口气的样子。
杨姐儿或者说舒君誉,眼下瞧着方稷玄和释月,有种满腹雄心壮志被人一棍子打晕的迷惑呆滞感。
“你不妨再缓缓投胎,查查李应茹这一辈子有无子嗣?去当她的儿女也好。”
释月幸灾乐祸地说。
立在释月身后替她挡住猛烈海风的方稷玄颇为无奈,单臂揽一揽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戳人痛处。
不过,舒君誉这时候没怎么想李应茹。
舒君誉的一魂融进杨姐儿的两魂里,对李应茹的牵挂和上辈子没来得及施展抱负的遗憾,顷刻就被这辈子身为一个无用女子所遭受的悲怆与苦难歼灭。
她叹了口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罢了。”
眼见鬼差要带杨姐儿离去,方稷玄道:“他两辈子都死于非命,不知下一次轮回能否得个好去处。”
“上一回他魂魄不全,是随意进的轮回道,这回官印归位,定是有个好胎的。”
鬼差道。
“多谢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