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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无心人(第1页)

没过多少天,消息就传来了,“桑结”

原来是格鲁大活佛第五世达赖喇嘛。第二年春播过后,曲珍就削为尼,到南边一个叫乌坚岭的宁玛宗小庙出家。她学经文很用功,那张纸她能读懂了。

乌坚岭寺在达旺镇以南,相距近百里地,坐东向西,位于一面陡坡中腰的小山洼里。说是寺,其实很小,只有里外两间小屋,各不过1o平米,外间是小佛堂,供一尊观音菩萨,两侧为黄绿度母,里间是居室,佛龛里供着莲花生大师。曲珍出家时,寺内只有一位年逾五十的老尼,叫却央,原是达旺镇一家富户的女儿,年轻时即作了尼姑。

这里的人基本都是门巴族,信仰宁玛宗。早先,宁玛宗僧尼没有完全出家的,或在家修行或半出家。半出家者与家庭保持着联系,家中有事或农忙时都回去,返寺时从家中带走一些粮食、酥油,每年还到附近化缘数次,补贴寺内日用。

乌坚岭寺方圆数十里内几乎没有十户以上的居民点,因为可耕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很零碎。寺建好后,成了这一带的中心,每二个月一次的庙会,人们来上香拜佛,家中有病人或亡者的要请却央念经祈祷,生了孩子要到庙里取名,请却央摩顶赐福。这一片地方只有却央有一根钢针,还是数年前从家里带来的,谁家女孩儿出嫁都要请却央用钢针在衣服上绣一朵小花。

庙会时村民拿来多余的一点物品互相交流,有时外地小贩也来。庙会更是村民们的聚会场所,家长里短、佚闻趣事,将二个月来储存的信息彼此交换,掏光了,回去再装,其实装二个月也没多少信息,他们祖祖辈辈没有迈出过这深山野林,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他们知道有个圣城拉萨,不过那太遥远了,近处知道有个达旺镇,去过的人也不多,如果谁去了一趟就会风光一把,装一大堆新闻回来讲给别人听。门巴族性格豪放、能歌善舞,庙会自然也成了青年男女的歌舞盛会,直到今天,门巴拉伊、达旺腰鼓、对对舞仍享誉全藏。

百姓们都穷,布施给乌坚岭寺的香火钱很有限,却央和曲珍过着清贫的日子。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们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她们自学医药方面知识救助病人,教村民儿童识字念经,天旱时做法事诵咒祈雨,年成不好时领着妇女外出化缘。她们就是这一带村民心目中的活佛,寺庙是人们灵魂的依托。

曲珍出家的头二三年,主要是跟着师父学习识字、文法,也听师父讲佛教的历史、故事。她很刻苦,悟性也不错,生活上勤快、体贴,与师父情同母女。

通过学习,曲珍明白了自己所学教义为宁玛一宗,祖师为莲花生大师,本尊为观音猛状化身——马头明王,神器金刚橛为大护法。初听师父讲经时,曲珍感到教义庞杂,概念晦涩。却央开示:“教义是历代先师感悟的累积,可资借鉴,成佛无同路,法门八万四,各取究竟方便,后人学佛要重在根本上下功夫。”

“师父,宁玛根本是什么?”

曲珍小心翼翼地问。

“大圆满法。”

稍顿,师父说,“这是佛教的根本之法、无上之法。人心本净,来到世上受尘垢沾染,造下恶业,轮回下三,学佛就是将沾染的尘垢除去,若能将心安于一境,就可即身成佛。”

听到这里,曲珍忽然想到“桑结”

信中所写,问道:“师父,弟子听人讲过‘诸相皆空’,不知是什么意思?”

却央瞅了徒弟一眼,说:“诸相皆空与‘安于一境’意思相通。”

看曲珍一时不解,又说,“人心受沾染是由于‘着相’,世间万相,易受诱惑,故要修‘安于一境’,对万相不起意。汉人叫‘佛心无住’,是讲不要将心安放在某一相上,也就是不要‘着相’。”

曲珍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曲珍每年回家三次,一次是春播,一次是秋收,还有一次就是年根,回去帮阿妈收拾、打扫、拆洗、缝制和打酥油茶。家里人知道她的心思,从没有人提起过“桑结”

。阿爸贡洛是当地着名咒师,经常受邀参加各种法事活动,弟弟仁钦森格大些后到附近宁玛宗的觉拉寺当小喇嘛,和姐姐一样,学习刻苦,悟性很高,二十多岁时已是达旺地区颇有名气的宁玛大法师,后来担任了觉拉寺主。

有一年快过年了,阿爸从错那赶集回来,晚上吃饭时头也不抬地说:“拉萨新成立了一个格鲁派的甘丹颇章政府,‘桑结’是全藏最高法王了。”

半天,阿妈才说了句:“他与曲珍同岁,该是27岁了吧。”

不知为什么,全家几乎一夜未睡,先是阿妈哭,接着曲珍哭,然后是仁钦哭,最后阿爸也不住地掉泪。

三年后,劳累了一生的阿妈病倒了,曲珍闻讯赶回,阿妈临终时说:“‘桑结’这孩子离开家15年了,也不回来看看。好想他呀,不知他长成什么样了,该有你阿爸那么高了吧。曲珍呀,该去看看他,咱不图他什么,只为他在咱家住过半年,也算咱家一个人啊。”

曲珍低着头,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

阿妈去世后,阿爸和弟弟成年在外忙碌,家中事务都托付给邻居,曲珍逐渐很少回家了。师父却央已年近七旬,寺中事务全由曲珍一力承担。新近来了两个阿尼,一个十五六岁,随家人去圣城朝拜,路上走散了,赶上连夜暴雨,又饿又累昏倒在离寺不远的小路上,被曲珍现背回寺内,过了几天休养好后不愿走了,就出了家。另一个不到1o岁,是附近村里的,因残疾行走不便,父母送来寺里。曲珍除了教两个孩子学习文化诵经念咒外,还征得师父同意,在寺旁开了两小块地种青稞杂粮,买了几只羊。每当夜深人静时,曲珍都要向着圣城方向焚香顶礼,轻诵如意吉祥咒,祝愿“桑结”

平安健康,莲足永驻。

这样又过了二年,却央师父在春季一次外出时偶感风寒一病不起,曲珍日夜伺候,不曾稍有懈怠。一天晚上,两个小尼睡下,师父拉着曲珍的手说:“你我师徒一场也是缘分,我知道这一世行将完结,谢谢你的照顾。”

“别,别这么说,弟子还有待师父教诲。”

“我已经感觉到灵魂正在匆匆赶来,快到了。”

曲珍吃惊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向门外看了看。

“曲珍呀,大圆满法不是讲要将心‘安于一境’吗?现在它要从被安之处回来了,等待进入下一个轮回。”

却央吃力地喘着气,曲珍用手摸摸额头,烫得吓人,赶紧把手巾用凉水浸浸敷上。

“曲珍呀,你是个老实孩子,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出你的心已经不在了。开始我不明白,佛祖不是主张众生平等吗?为什么当初不接受女人加入修行僧团呢?后来我明白了,因为女人‘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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