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冯保便停在那里,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突然他听到了裕王的声音:“小户人家,眼皮子就这么浅?”
冯保一怔,慢慢向廊檐侧边的小门退去,也不敢走远了,便在廊檐小门站着,两眼望着寝宫的门。
寝宫内只有裕王和李妃。裕王还坐在那把椅子上,手里握着一卷书,有心没心地看着。李妃坐在他侧面的椅子上,膝上摊着一件玄色的淞江棉布袍子,正在上面绣着《道德经》上的文字。
“臣妾家是小户人家,可这跟眼皮子浅没关系。”
李妃正在绣“曲者直”
中间那个“曲”
字,“皇上一赏就是十万匹绢,穿不了,也不敢卖,家里屋子小,还在为没有地方搁着犯愁呢。真要能退还给江南织造局,明日就可退了。”
裕王眼睛盯着书:“那就退了。”
李妃:“尊者赐,不敢辞。王爷几时见有人把皇上恩赏的东西退回去过?王爷想想,臣妾的娘家真要上个疏把皇上恩赏的东西退了,万岁爷会怎么想?外面会怎么想?皇上作恶人,我们来卖好?”
裕王:“哪儿就扯到作恶人卖好上去了?浙江改稻为桑闹成这样子,今年五十万匹绢要卖给西洋,再闹下去不准还要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李妃:“死多少人这绢也不能退。”
裕王把手里的书往茶几上一搁:“那天你不是说要给世子留个得民心的天下吗?怎么扯到你娘家,民心就不要了?”
李妃却站了起来,轻轻提起那件袍子,欣赏着上面自己绣的字:“王爷,这是两回事。也就二十几天便是皇上的万寿了,臣妾赶着把这件袍子绣完,给他老人家敬寿。到时皇上肯定还要恩赏东西,我们不要也就是了。”
裕王把眼斜望向她,不再接言,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望着外面的大雨:“冯保回来没有!”
那么大的雨,哪儿有人应声,他便提高了声调:“人呢?都死了!”
两个宫女连忙从里屋走了出来:“奴婢这就去找。”
这时,冯保鬼魅般一下子趋了过来,浑身湿淋淋地行了个礼:“主子,奴才回来一阵子了。”
裕王盯着他:“回来还躲着?打量有多大的功劳,一身弄得湿淋淋的给谁看?”
冯保先是一怔,立刻赔着笑,一边拧着衣襟上的雨水:“回主子,奴才原本打着伞,一口风给刮跑了。”
裕王不再问他,又折回椅子边坐了下来。
李妃在门口出现了:“快进来吧。”
冯保见了李妃又屈下身子行了个礼:“王妃,世子睡了?”
李妃也低声地说道:“半上午没见你,又闹了好一阵子。刚睡着。”
说到这里,她望向两个宫女。
也许都成了习惯,但凡冯保是这个样子回来,宫女只要看见眼色便会立刻回避。这时两个宫女低了头,很快退了出去。
冯保又在门口跳了跳,将身上的雨水尽量抖落了,这才走进门去。
裕王望着冯保,李妃也望着冯保:“快说宫里的事吧。”
冯保低声地回道:“禀王爷王妃,奴才都打听清楚了。一个早上,万岁爷把严家父子好一顿臭骂,老严嵩都淌了眼泪。”
李妃立刻望了裕王一眼,又望向冯保:“都怎么骂的?”
冯保:“回主子,吕公公现在还陪着皇上,详情奴才还没法问,只问了问当时在殿外当值的奴才,他们隔得远也听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为了浙江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灾民田的事。皇上好像说了,干脆把位子让给严家父子坐算了。”
这可是骇人听闻的消息,裕王一震,李妃眼中也闪出光来。
裕王正准备开口接着问下去,李妃又把话头抢过去了:“还听到什么?”
裕王的眉头已然皱了起来,李妃浑然不觉,依然盯着冯保。
冯保:“那就得等到傍晚奴才再进一趟宫,见到吕公公才知道。”
“要么现在把徐阶高拱和张居正叫来……”
裕王沉吟道。
“不能叫他们来。”
李妃又打断了裕王,“一是情形还不明了,再则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装作不知道好。”
这件事在裕王看来何等重大,可听来的消息又如此没有下文,心里已然十分烦乱,思绪还没理清楚,想问话总被李妃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断了。现在自己刚在琢磨是不是把徐高张叫来商量,李妃竟然连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又驳了。裕王那张脸便十分难看起来,兀自强忍着,望向冯保:“你说呢?”
冯保何等机敏,立刻跪了下去:“回主子,这可不是奴才能说的、当说的。”
裕王冷笑了一下:“明白便好。回屋去,把这身湿皮换了吧。”
冯保磕了个头:“谢主子。”
接着半站了起来,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望着冯保的身影消失,裕王一个人坐了下来,出神地想着,一边端起茶几上的茶碗,揭开碗盖,一喝却没了,心里便焦躁,将茶碗往茶几上一搁。
屋子里只剩下了李妃,连忙从案桌上用象牙编的一个镂空茶篮里提出一把汝窑的茶壶,给裕王续上水。
李妃:“王爷,不是臣妾说您,这个时候急不得。严嵩和严世蕃把持内都二十年了,两京一十三省他们的人不在少数。皇上要动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咱们只是观望着,等到真有了旨意再把徐阶他们叫来商量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