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人,不过……”
教士点点头,“……您认为刚才那对夫妇说的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老人用一种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尖利语气说道,“裴波利家的庄园被焚毁的事情我已经听说,那里发现了几具尸体,就是他们家的三个主子和一个仆人,但是没有这小家伙的。”
“但他一定是裴波利的小儿子吗?万一那两个人只是来骗您……”
“不,不。”
老人用布满皱纹的手抬起男孩儿的头,“看看,他多像他那位漂亮的母亲,还有这一头红铜色的头发,这样稀罕的发色可很难找呢。他父亲曾经为了讨好教会而重金邀请我参加过他的洗礼,我怎么可能忘了这个教子呢?”
教士的脸上显出谄媚的笑容:“那就好,大人。这可是上帝赐予您的良机呢!裴波利家族掌握着波伦亚大部分的土地,如果您能拿到,那么——”
“不,不,费隆,你想得太简单了。”
主教弯起了嘴角,“从尼古拉三世和布尼法斯八世陛下开始(注3:)罗马对波伦亚就毫无控制的力量,因为那个时候的裴波利家族太强大了,他们完全不把教会放在眼里。可后来上帝给了他们惩罚,他们曾经几代都只有一个男丁,而现在甚至到了只剩一根独苗的地步。如果这个小东西不在了,那么波伦亚的土地就可以全部收归教会了,这会让罗马教廷那些草包非常高兴。如果由我单独把这些土地上缴给教皇陛下,他甚至会愿意用一个红衣主教的职位来交换。这比当一个无趣的监护人要有意思得多;况且远离拉文那的土地拿到手上也很难管理啊。”
教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主教大人的考虑果然要高明得多,那么……”
他黄色的浓眉又皱了起来,“送他来的人怎么办呢?”
卡贝斯主教走到窗边,一道闪电划破黑色的天幕,照得他木乃伊似的脸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沉闷的雷声从远传来。
“听啊,费隆,多大的雨。这么坏的天气,谁也不能保证马车在山路上不出些意外吧……”
教士愣了一下,随即不怀好意地附和道:“是的是的,大人。谁愿意这个时候出门工作呢,不过我想看守地窖的唐克莱乐意赚几个金币的,他一直希望能为上帝的仆人多多服务。那么这个孩子……”
两道冰冷的目光同时落在费迪南德的身上,主教走过来蹲下,轻轻抚摸着那瓷器一样光滑白皙的面颊:“主是怜悯他的,这个样子才可能保住了他的性命啊。费隆,把他送到安科那的鲁瓦托斯修道院去,那位院长对他这样的小男孩儿会很照顾的……”
当磔磔的笑声又在宽敞的书房回荡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墙上的圣母,似乎闪动了一下,然后重新变得毫无生气了。
注1:即今天的里米尼。
注2:那不勒斯国王
注3:十四世纪初的教皇
(二)温床
“耶和华啊,我呼求你,你不应允,要到几时呢?我因强暴哀求你,你还不拯救。你为何使我看见罪孽?你为何看着奸恶而不理呢?”
——《圣经
哈巴谷书1:2》
1416年意大利安科那
鲁瓦托斯修道院建造在靠海的一块高地上,在最上面的窗户里可以俯瞰整个海平面。修道院周围都有高墙,主楼是雄伟的八边形建筑,远远看去像一个四边形,这是象征了天堂一般坚不可摧、至善至美的形式。主楼各个面上的三排窗户代表着崇高的三位一体。比主楼稍矮一些的房子是图书馆、饭堂和修士们的住处,它们围绕着主楼,每个角上都矗立着一个七角塔,从外面可以看到五个角。这些数字无不显示建筑师们有着多么虔诚的心灵,他们把对上帝的敬畏完全融入了这一组数字当中:四,是福音书的数目;五,指世界分为五界;七,是圣灵的才能数。
一踏进这个庄严的修道院,恐怕没有人不会从心底感到圣洁吧?
晨祷钟声响起的时候,二十七个身穿深色长袍的修士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礼拜堂,他们跪在十字架前,低垂着头,默默地做完了例行祷告。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来到主圣坛的旁边。他四十多岁,长着一双如同兽类般的黄色眼睛,肥厚的下颌、泛红的脸颊和宽阔的大手无不显出主人充沛的精力。他身上那质地明显不同的黑色长袍也让人能一眼看出他在修道院中的地位。
“我亲爱的兄弟们,“他开口了,浑厚的声音在石壁之间撞击着,“感谢主的仁慈,他总是孜孜不倦地引导我们抛弃罪恶,抗拒魔鬼的诱惑,我们在这里看不到世界的污秽,只需安静下来便可以聆听上帝冥冥中的教诲,他把平和赐予了我们,于是我们在这里得到了远远超越世俗的快乐。今天他又把一位虔诚的青年送到了我们身边,以后他要和我们一起侍奉全能的主,赞美主的荣光。亚里桑德罗,请站起来。”
一个跪在最后面的男人走到主圣坛下划了个十字,吻了吻院长的手,然后转头看着大家。
他有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大约还不到二十岁,留着短短的金发,皮肤白皙,端正而俊秀的五官透出一种难以描述的高贵气质,一双如同天空般湛蓝的眼睛毫无杂质,仿佛是天使才拥有的。他用优雅的声音赞美了主,然后向其他的修士们问好,那一张张从来都缺少表情的脸上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愉悦的神色。
“我是来自佛罗伦萨的亚里桑德罗
德阿尔比齐,我将在这里学习五年,然后成为传教士,把终生奉献给主。请各位兄弟指引我、帮助我,让我在主的感召下不断地靠近真理。”
在按惯例进行了简短的致辞以后,他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修士们依旧很安静,没有像世俗的人一样报以任何热烈的回应,他们在院长宣布可以离开后都划了十字站起来,然后依次轻轻地拥抱了这个年轻人,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帕尼诺,“院长从侧门里叫出一个少年,“你带亚里桑德罗修士去他的房间,安顿好以后再到我的书房来。”
“是,神父。”
少年用清亮的声音回答到。
高大的院长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又笑着拍拍年轻修士的肩膀,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礼拜堂中安静下来,金发的年轻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少年:他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有一头漂亮的红铜色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皮肤如同白瓷一样,面孔秀丽,甚至有点像女孩子,青涩柔韧的身体套着粗糙的麻布短袍,看起来不是一个修士,倒像骑士的侍童。
少年琥珀色的大眼睛没有在年轻修士的身上停驻,却快步走到门边,利索地提起了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木箱子:
“走吧,先生,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啊,“亚里桑德罗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孩子力气居然挺大的,“谢谢,箱子还是我来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