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迈开步,膀大腰圆的奶娘早早挡在了身前,迫不及待拽着燕啸的胳膊往前走:&ldo;甭理他!什么人呐,东游西晃没个正经。咱们好好的哥儿可千万不能学他!&rdo;声调不大也不小,刚好叫那边的落魄道士听个正着。瞧见正回过头看他的燕啸,却又忙不迭扬起脸来,依旧一张和煦温暖的笑脸,殷勤冲他挥手。这么个没脸没皮没本事的人,危难关头挺身而出,把他从禁军的刀尖下抢了出来。一路护他周全,一手将他带大,如师如友,亦兄亦父。一饭之恩,终此一生,倾力相报。燕啸垂头往他汩汩冒血的伤口处又倒了些药粉:&ldo;老田说大话骗人骗了大半辈子,只这一回,扎扎实实,说到做到。&rdo;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洛云放眉尖蹙起,好一阵不再说话。他便担忧他又要睡着,面孔凑近了看去,却见他两眼瞧着地上的烛火,怔怔出神:&ldo;呵,心疼我了?这就心疼了?那我再跟你说说燕斐他亲大哥……年岁身量都和我相仿,那年搬出府的护国公小公子尸身其实是他……&rdo;他巴不得他心疼才好。心疼就亲一口呗,咱要求不高,腮帮子上就行。你若还想再有别的地儿,咱也不含糊。&ldo;闭嘴。&rdo;滔滔不绝的话语连同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转瞬就被冷冷截断,洛云放双目如炬,看向庙门外,&ldo;有人。&rdo;风声萧索,隐隐约约,窸窣之声。燕啸立时变了脸色。洛云放抓起长刀作势起身。身形未动,却被牢牢按住。&ldo;我来。&rdo;唇角边的笑意杳然无踪,燕啸迅速起身,一脚踩灭地上的烛火,一手提刀,另一手却把洛云放拦在身后,&ldo;你有伤。&rdo;重伤未愈,若再勉力拼杀,洛云放的右手就别想要了。洛云放犹自不肯,刚才还笑吟吟的男人此刻却异常固执,左臂舒展,直直拦在他跟前。光影蒙昧,依稀斑驳,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燕啸抿着嘴,下颌收紧,周身杀气缭绕,方才的慵懒神态再不见一丝一毫。洛云放紧了紧手中的刀。心间陡然跳出一个念头‐‐他……果然是生气的。即使大声笑着、说着、骂着,又杂七杂八讲了那么多无聊又狗血的恶俗事,言语举止仿佛丝毫不曾透出半分异样,这位西北道上谁都奈何他不得的燕大当家,心里分明是憋着气的。出身草莽,武艺不精,搏杀中非但不能提供助力,更要连累深陷杀阵的同伴不得不出手相护,以至周身受创。如同一手将他带大的田师爷一样,说话要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的燕啸,心底里实则是最重脸面的。亲眼目睹过合族灭顶的血腥惨象,护国公一脉硕果仅存的独苗宁愿自己倒下,也不想再眼睁睁看旁人因自己受累而无能为力。脚步声渐密,由远及近,落脚轻微,听来虽只是一小队人马,却整齐利落,足见训练有素。&ldo;小心。&rdo;再度看一眼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洛云放后退半步,低声提醒。燕啸点头,双目平视,仍紧紧盯着眼前合拢的庙门。距离庙门外三步远,脚步声音戛然而止。破庙久疏香火,更无人打理,木制的庙门早在风吹雨打中腐坏开裂,相对合拢的两扇门板间漏出约莫半指的缝隙。外头应是黎明将近的时刻,自昏暗的室内向外望去,只见得缝隙间绰约流泻一片银白光芒,却叫人分辨不清是天光抑或来人手中冰冷的刀刃。敌不动我不动,门槛内外寂然无声。静可闻落针之声的沉抑气氛里,洛云放放缓气息,轻易不敢挪动分毫。&ldo;沙沙&rdo;的脚步声再起,一步步踏到门前,不再刻意掩饰,对方已然肆无忌惮。&ldo;笃、笃、笃&rdo;三声响,叩在单薄的门板上,一如敲击在彼此心头。长刀缓缓出鞘,洛云放收拢五指,把刀柄握了再握。恰在此刻,燕啸猝然回头:&ldo;咱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活着回去。&rdo;似有意若无意,许是恰好,许是无心,他温软的双唇浅浅擦过他的面颊,炙烫的呼吸全数喷落在敏感的耳尖。两人靠得太近,仓促之间,他尚来不及红脸,高悬的心脏便因他托孤般的悲怆话语而猛然一沉。长刀斜斜向下,极细微的一颤过后,洛云放默默吐气:&ldo;别想把事情都推给我一人。&rdo;屏州尚要人主持大局,灵州阵地还需巩固,青州未复,武王关未收,他和他,仍有漫漫长路需得上下求索。所以,绝不能,不能死在这里。晦暗混沌的夜色里响起低低的一声笑。燕啸明明再未回头,短短的话语落在洛云放耳中,却似乎比方才更紧密:&ldo;你也是。&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