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咳嗽打破沉寂,紧接着一声又一声,隔着腐朽的门板,咳嗽声仿佛无休无止,听得让人不住揪心。好一会儿,一道沙哑的声音才透过门板缝隙艰难传来:&ldo;洛督军、燕当家,十三冒昧打扰,可否入内一叙?&rdo;寥寥数语,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京城里身染沉疴的有不少,既是药罐子又兄弟排行十三的,洛云放能想起只有一个,刚好,那一个同身边的某人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牵扯。真是,无巧,不成书。视线不由自主转向燕啸,挑眉等着他的回答。燕啸眼中亦透出几分思索,脸上风云变幻,随即落下手,扭头冲他眨眼:&ldo;我就说,姚家的十三是个聪明的。&rdo;燕啸眼中亦透出几分思索,脸上风云变幻,随即落下手,扭头冲他眨眼:&ldo;我就说,姚家的十三是个聪明的。&rdo;姚家十三公子聪明与否世人早有论断,这位十三公子的体弱多病更人尽皆知。辛涩的药草味裹挟在夜风中一并吹入门内,罩着玄色大氅的青年身形枯瘦,面容焦黄,只一双眼亮得灼人。他抬手掩面低咳:&ldo;长话短说,十三来此是因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不知二位想先听哪一件?&rdo;天启十一年春末,桓徽帝的日子过得一如往日般美得冒泡。宫里又添了好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美人们又相继替他添了不少皇子公主。朝臣们数年如一日地同他叙述着,皇帝看不到的宫城外是如何的江清海晏八方太平。桓徽帝满意地点点头,搓搓手指尖,转转眼珠子,再把龙袍上绣着的金线抠了抠,冷不丁问一句:&ldo;据说前些天京城里不太平?&rdo;&ldo;荒谬!&rdo;丹陛之下的洛阁老举步出列,端的义正言辞,&ldo;市井传说,捕风捉影,无中生有。陛下万不可深信。&rdo;桓徽帝深以为然,手指慢条斯理地抚着衣摆上一道微微隆起的折痕:&ldo;听说闹得还挺大,偏偏还是从护国公府里先闹将起来的?&rdo;皇帝陛下与田师爷有同一个爱好,闲来无事就爱把小太监叫到身边,听听人生百态世间真情:&ldo;啧……那地方,不吉利啊。&rdo;慢慢悠悠的叹息声婷婷袅袅在阔大的金殿上方绕了三圈,群臣垂头敛目,屏息凝神,足有一刻,未有人敢出言答话。二十年,朝堂之上二十年绝口不提燕家。今天偏偏就被这自小不伶俐的天子漫不经心地提了出来。四位阁老面面相觑,洛家大老爷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里的象牙笏板,深吸一口气。座上喜怒无常的天子浑然不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当,高高兴兴地又起了话头:&ldo;洛爱卿,朕年前就听闻你要给你那大侄儿说亲,相看得如何了?&rdo;身旁三位阁老纷纷挺腰,低头放松神情。洛大人持着象牙笏板,言语不敢有丝毫懈怠:&ldo;臣惶恐,内宅琐事,岂敢劳陛下牵挂。&rdo;桓徽帝笑了笑,不再说其他,起身退朝。三跪九叩之后,文武百官躬身倒退出殿。洛大老爷缓步跟在众人身后,神情端凝,眼底一片冷光。他那个侄子。当年,压了他尽三十年的好弟弟终于死了,洛大老爷心里说出有几多畅快。他那好侄子是个识相的,情愿将二房所有家产尽数交由伯父&ldo;代管&rdo;,只求领着年幼的庶弟出京外放。一笔写不出两个洛字,更何况彼时他正得意,便毫不犹豫点头应下。未免日后遗祸,他还在其中插了一手,远远把那两兄弟打发去了屏州。屏州督军,镇守一方,多光鲜的前程,若非有他这身居高位的大伯,以他那侄子的年纪与资历,压根坐不了这官位。仅此一条,就足以堵了洛家族中所有人的嘴。至于屏州的艰难与危险,那就要看他们这位洛家大公子自己的命数了。洛家大爷办事向来就是如此,棉里针,笑里刀,明明是把那两兄弟扔出去自生自灭,偏又在明面上叫人挑不出错来。族中有那懵懂的,还翘着大拇指夸他这大伯仁慈良善,这般照顾失牯的侄儿。看看,看看,多好。众人面前洛大老爷拈须大笑,周遭无人时,更是想着想着止不住就能笑出声来。自从丢了武王关,屏州督军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地回京城。真好。没了始终压他一头的弟弟,连那面相酷似弟弟的侄儿都消失了,真好。苦苦熬了大半辈子,他这心底可算落得个自在。原本就该这么一直圆圆满满地过下去,宫里的女儿有了皇子,皇帝大喜,洛家简在帝心,圣眷日盛,鲜花烹油。按着他的期许,他和幕僚们反复推敲谋定的计划,就该这般顺顺当当地一路行进往前。等到日后,十年、二十年,不,或许不用那么久,他们有皇子,虽然桓徽帝膝下子女众多,可这是流淌着洛家血脉的皇子,有洛家在,有他这身为外祖的洛家族长在,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慢慢地、耐心地,一日复一日,等皇子长成为太子,太子再进一步成为天子……洛家,本朝开国之初,不过是芸芸众世家之一的洛家,便会变成凌驾于所有阀门豪阅之上的洛家,而他,洛氏一族掌舵人洛承戚自然而然就当站立于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