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姚欢才意识到,自己与谪仙公子,差了一辈。
魏夫人见车马渐渐走远,方侧过身来,盯着儿媳王氏。
王氏的目光与魏夫人的凌厉眼神稍一碰触,即刻落到地上。
她也几十岁的人了,却是动也不敢动地僵立着,全然一副听候婆母发落的样子。
良久,魏夫人才开口:“你们新买给我院里的那婢子,粗手粗脚的,也不通墨,我本就使不惯。今日她又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赶紧发卖出去吧,我曾府留她不得。”
王氏慌慌地点头应承。
魏夫人又道:“从前,我是看你可怜,纵着你做些手脚,只当没看见。也是为我自己的名声,免得传出去,说我因为儿子的妾氏生了男丁,便苛待嫡室。可事到如今,我得提醒你睁大双眼看看,是你可怜,还是芸娘她娘儿俩可怜?”
王氏瘪着嘴,眼中竟氤氲了一层泪水。
魏夫人冷笑道:“怎么,还觉得自己委屈?真以为我年老昏聩,识不得你与那荣嫲嫲总使些苦肉计障眼法之类的把戏?恪儿好男风,又全然已无曾家子弟的精气神,我心底早就只当没这个孙儿,否则,玉芝,你莫忘了,那孩子不是你的骨肉,却是和我有血脉相连的!”
王氏倏地一惊,抬起泪眼,可怜巴巴道:“什么都瞒不过母亲,那倘若今日真出了人命,母亲可会替玉芝转圜?”
魏夫人柳眉一蹙,讥讽之意更甚:“你果然是聪明面孔笨肚肠,难怪大郎一腔子热气儿都扑在芸娘那里。”
又扶着婢子的手道:“今日替你们这些不孝子孙救场,我倦得很,枢相下朝回来,我还得想想,怎生与他说起恪儿的逆行,莫气得他真让大郎将恪儿娘俩撵出府去。你仔细掂量掂量,若真走到那一步,大郎会给你好日子过?”
魏夫人言罢,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王氏大半天来都在品尝扮猪吃虎的快意,此刻却觉得这快活劲儿不过如天上流云、案上琉璃,说散就散,说碎就碎,当真更叫人空虚。
但她直勾勾盯着魏夫人款款行远的背影,又生发出新的恶狠狠的嘲弄:“我的日子,早就不好过了,可你名动京城的魏夫人,与枢相的日子,就真的如外头以为的那般琴瑟在御、一派静好了么?”
继而,她想到自己的得力干将荣嫲嫲,关切之情骤起,匆匆就往东院去。
在王氏看来,曾府唯一真正对她好的,就只有那心甘情愿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荣嫲嫲了。
第二十四章宁为雨里燕,不做笼中雀
曾家的马车自北往南,到了汴河,又折向东,过了御街和大相国寺后,沈馥之瞧着街上熙熙攘攘越发热闹的景象,向姚欢道:“欢姐儿,目下已到申时,姨母想去一趟饭铺,看看今日生意如何。但曾家四郎送你一人回去,终究”
姚欢了然,干脆地答道:“姨母,我不过指头上破了皮,哪里就是大伤来。况且方才那魏夫人劝了那么多吃的,俺正想跟着姨母去铺子里瞧瞧,也好消消食。”
沈馥之颔首,拂开车帘,探出半个脑袋。
伴着车驾按辔而行的曾纬,眼角余光瞥到沈家姨母的举动,即刻掣着缰绳、扭头问道:“姨母可有什么要吩咐车夫?”
“这曾四郎真是个谦谦君子,论来与俺是同一辈人,不过岁数小些而已,不想行事作派这般稳重得体。”
沈馥之心里默赞,和声细语地开口道:“曾四叔,吾二人就在前头春明坊门口下车吧,俺和欢姐儿,还要去饭铺。”
曾纬“哦”
了一声,纵马快走几步,与赶车的家丁交待了,又回身来到车厢边,语气闲闲地拉着家常:“姨母的铺子,做的何种美味?”
沈馥之面有得色:“炙猪肠,卤猪心,腰子汤饼,芥辣芫荽拌小肚,菘菜丝儿猪脑羹,样样价廉又物美。不是与四叔吹牛,东水门这方圆五六里的脚店饭铺小酒肆,论做猪下水的本事,都及不得我沈二娘七八分。”
曾纬眸中笑意一掠而过。
他觉得这位沈姨母当真算个一是一、二是二的耿直性子,午间因了甥女遇险,如母豹子般凶悍,此刻言语往来,又露出商肆中人常见的豪爽夸口的作派。不过,前后两种姿态,都不讨嫌,是个不矫作的性情中人。
曾纬的目光又悄悄移动,转向沈馥之身边的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