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着头想了会儿,将她横抱起来,大步走到庭院之中。
马氓早赶在他之前,揭开了庭中那个石盖,露出里头黑洞洞地穴道。
等进了穴道,不见日光之后,巴献玉方才放她到地上,道,“挖了好长时间呢——”
不及说完,脸上立即挨了个耳刮子。
他倒不觉地痛,盯着她瞧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拾起她脖子上的木哨,轻轻一吹。
片刻之后,獒牙冲进穴道,将她扛在肩头就跑。
巴献玉在后头快步跟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光是走也要半个多时辰,不过再没有更短的路了。”
獒牙任由她挣扎了一阵,只是怕摔着她,故而一开始走得小心翼翼。等她消停之后,便越走越快,不过一刻钟,便已走到穴道尽头。
穴道尽头有一扇小小的窗,窗藏在月洞门、假山与文竹背后,透过一道一道的小空隙,可以看清一座庭院,庭院中有围廊围着一塘鲤池,廊上挂着鸟笼,一方天地囊括了水淙与鸟啾,别有一番野趣。
庭院之中,有个女子在洒扫。起初背对着月洞门,正将落到廊上的落叶扫入水中,又以网兜将漂浮在水上的枯叶打捞起来,总之做起事来力求省事,却又做的井然有序、分毫不错。
做完这一切,她又去到前厅,没一阵子,便拿着一篓子东西回来,侧对着月洞门脱掉鞋袜,坐在廊上,将赤足没入水中,被池水惊得哎哟一个激灵,接着又欢喜起来,拿脚扬水,泼得鱼儿满池塘遁逃时,她又抓起一把鱼食撒入水中,引得鱼儿既怕她、又不得不聚到她身旁觅食,真是好不调皮。
等水玩够了,鱼喂饱了,她才拿出篓中的针线,细细的织起来。大红的软缎,花里胡哨的彩丝,也不知她在绣什么。萍月看在眼里,视野迷蒙,擦拭几次,却越哭越厉害。
及至那庭中女子不经意间望了望池中倒影,忽地皱了皱眉头,放下绣品,左思右想,便又自竹篓中拾起一张面纱,临着水,分外细致地蒙在面上,独独露出一双眼睛。眼睑略略有些松弛,对着月洞门那双眼睛,是浑浊的。
是云碧。
至此,萍月再也不忍看下去,掉转头狂跑。
穴道地面不平坦,害她险些摔倒。
巴献玉叫了一声,獒牙应声追上去,将萍月负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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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萍月几乎每天入睡前,都会去穴道尽头那处月洞门看云碧,从早晨到正午,从秋分到初冬,及至云碧手中绣品已渐渐成型。是一只脑袋大小、倔头倔脑的布老虎。
布老虎快绣好的那天,宅子的主人回来了。
男人一进大门,便将外头黑色斗篷脱下来,露出苍白俊逸一张脸。
是江映。哪怕隔着月洞门、假山、瀑布与文竹,萍月仍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他的侧影。
云碧没料到他回来的如此突然,匆匆将布老虎塞入竹篓,藏在身后,避至一侧。慌慌摸一摸面纱,确认脸颊遮蔽完好,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两位身量窈窕,看脚步略会些功夫的女子,闻声疾步上前。一人取下他落满雪的斗篷,一人替他披上软狐裘,递来手炉给他拥上,这才随在他身后入里屋。
打云碧身畔走过时,江映看了一眼,走出几步,才略略有些狐疑地问道,“这女子,是?”
婢女道,“公子爷不常在思州,故薛掌事找了个人来看宅子。”
见他似乎还问说什么,婢女又道,“这女子很会见机行事,又懂黔语、又懂剑南话,还能懂苗语。更重要的是,她不会说话。因为这个,薛掌事觉得放心,也不怕她走漏公子爷的消息。故哪怕她相貌丑陋些,平时缚着面纱就是了,放在里头做事,倒也放心。”
江映嗯了一声,旋即不再过问,自回屋去了。
云碧呆呆坐回庭中,思来想去,寻出一张残料,在上头三两针起落,抖起来瞧了瞧:是一簇小小火焰。
那日,过了正午,萍月依旧静静立在月洞门后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瞧,一直站到日头西斜。
屋主回来了,女子打扫完庭院自回到屋中去,以免在院中碍眼。
月头初升,门扉被叩响。婢女去开门,见来人是薛掌事,便匆匆去唤江映。
想是薛掌事仍还有别的事要做,故没有进屋去。江映拥着狐裘,捧着手炉,与薛掌事在庭中说话。
薛掌事见得他,先叹了口气,“公子爷总三不五时往思州来,若是让宗主知晓,不知又会如何动怒。”
江映道,“他动怒的事还不够多么?多一件又何妨。”
薛掌事道,“旁人疑心你四处搜寻光明躯,公子爷也不同宗主解释。何况宗主一早就猜到,你请他捉拿蛇母是为了寻到萍月。若是让他听到这事,定又会猜测那女子已成蛇人,而公子爷尚还不死心,要集齐光明躯来救她。”
江映闻言,略一沉思,而后一笑,“既然他要信,那就信吧。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