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嬷蓦地睁圆了眼。她看见视线的尽头,陡然间凝起一场巨大的风沙。众人都静了片刻。随即四处惊叫声震耳欲聋。“娘,快进店里来!”
小珠慌张拉她。“利运塔怎么了——”
有人惶惶喊。贵人弃车而逃,僧人出塔奔走。一片混乱中,周阿嬷看见女婿老赵心有余悸攥紧了手里的食盒。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空中灰沙漫天。仰覆莲已经从云端坠进了窟里。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方才他们一家人此时怕已被压成肉饼。
“幸好幸好,我们都回客栈了。”
小珠连连惊呼。孙儿拉住爹娘的手,吓得抽噎。老赵把食盒丢到一旁,专心安慰儿子。“发生什么事?”
客栈里的客人一股脑儿地窜出来张望。方才还繁华无匹的长街转眼就成了乱市口。周阿嬷站在人流攒动中,眨眨眼睛。弥散的尘灰在空中飘舞,仿佛渐渐地能聚成一张笑脸。
“妈妈”
是你救了我吗?阿宋?
黄沙渐渐地散去。只听得四周哀哭。
“塔塌了!塔塌了!”
有人疯了一般在街上喊。
5
永平元年,京城。
去年的盂兰盆节,裴训月因为惊吓了赵奶奶,被罚抄家规,没参加祭祖。今年,却头一个进了家祠烧香。
裴府的人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只默默旁观,并不打扰。
给祖宗上完香,裴训月独自出了侯府的门。
按道理未出阁的女子不应像她这般在大街上晃。可她一贯混不吝,打不好骂不好,爹娘也就随她去。不出祸事便行。裴训月功夫三脚猫,但骑术一顶一的好。她取了流金鬃,还没上马,忽然被一道黑影拦住。
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展刃。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别拦着。”
她对展刃说。
“我不拦你,只是出于安全跟着。这是将军的吩咐。”
展刃说。
裴训月默然。展刃便跨坐上马,伸手欲拉裴训月,她却只当没看到,跳上马背,倏地扬了鞭子。
展刃知道她心里有气。自从今年元宵节大火,将军用鞭子将她阻在府里后,她就一直是这般。
马儿很快就跑在了京城的官道上。再往前三个街口就是东宫。这条路展刃十分熟悉。裴训月去见李继昀,通常由他来保护——另一护卫红姑嫌宫里规矩多,素来是不喜跟裴训月去东宫的。
风声呼啸,展刃坐在裴训月背后,去望她的侧脸。李继昀一死,她其实消瘦得厉害,但她自己没察觉。展刃观察她很仔细。许是暗卫的天性。他总是敏锐。他记得裴训月红透的耳垂——去年盂兰盆节从东宫里出来那一次。
他一看见,突然就啰嗦起来。从小被当成杀手训练,他鲜少心慌。那一刻忽然心如擂鼓。他没有见过大小姐脸红的模样。裴训月低眉垂眼的时候其实很美。可惜她总是张扬肆意,笑声如铃地望人。这样的女孩子也会害羞?展刃觉得奇怪,又忍不住多看。
“你说要替我做刀,大小姐,说话算数。”
可惜她魂不守舍,全然走神。回到府里,刀模子就被裴训月珍藏在闺房里的某个地方。谁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她那样爱惜。展刃性子冷,不懂儿女情长,但他以己度人,心想那一定是裴训月珍爱的东西。也许她不愿意把珍爱的东西送了旁人做刀,就像展刃自己也有最爱的一把红缨枪,每每去战场杀人前都要三拜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