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過頭,對著門外噴著響鼻的黑馬,恨聲道:「看我不通知後廚,明天就把你煮了吃!」
「賀公子消消氣,」角落裡的白衣男人背著手,不急不慢地說,「這次都要怪我,我來替你結清費用吧。」
「哪用得著麻煩您呀,四……咳、咳咳,」賀子衿說著說著一陣猛咳,「……四娘家的玄大哥!」
「四娘家的?」胡大夫摸了摸垂到胸口的長須,眼珠里閃著好奇的神色,「沒見過呀,遠房親戚?」
「大夫,是我這邊四娘家的。」秦鑒瀾收回暗中掐著賀子衿腰的小黑手,仰起臉賠笑道,「他這點傷得養多長時間呀?」
兩人就此岔開話題,胡大夫一看有街坊願意了解自己從御醫那裡習得的醫術,立即來了興致,滔滔不絕地為秦鑒瀾講解。
李玄晏立在一旁,面上還是風輕雲淡的樣子,心中卻暗覺好笑。賀子衿這樣一個丟了面子就要怨天怨地的男人,憑什麼做他的對手?
肇事馬被拴在在門外的木樁上,將臉埋在泥土間,噴著響鼻,翻找胡大夫剛剛撒給它的一把黃豆,一副置身事外的愜意樣子。
一個時辰前,三人在巷中相遇,賀子衿興致勃勃地要表演御馬術。秦鑒瀾本來擔心,接近皇宮的地界禁制森嚴,他們在這兒吵鬧,要是有個侍衛什麼的跑過來,李玄晏倒好脫身,可她和賀子衿就不知道要費多少口舌了。
李玄晏悠哉悠哉,抱著雙臂立在她身側,一臉沉靜。
剛剛好的距離,不遠也不近,白衣衫和水紅色長裙,男人輕微的吐息清晰可聞。但他不看她,秦鑒瀾也不開口寒暄,只等著賀子衿。不知李玄晏是否胸有成竹地掂量這賀子衿的斤兩,秦鑒瀾表面波瀾不驚,心裡卻為可能改變的劇情線焦急得不行,只見賀子衿還在黑馬身旁傻樂,手忙腳亂地解下套馬的鞍具。
賀子衿壓根沒給她擔心的時間。
黑裳男人抬起上身,緞靴在空中交錯揮動了好幾下,像一把精神錯亂的剪刀,這才把自己拉上了馬背。
「四皇子,你就看我的吧!」賀子衿挺直了腰背,揮手朝他們打了個招呼,還揪著馬鬃。
隨即,在馬背上得意洋洋了不過三十秒……「哎喲臥槽!」
駿馬一聲嘶鳴,狠狠地尥蹶子,秦鑒瀾面前瞬間煙塵飛揚。
李玄晏體貼地伸出手,攔在秦鑒瀾身前,防止她被團團亂轉的馬兒誤傷。
塵埃落定,質子跌坐在地,一臉痛苦地揉著左臂。
即便秦鑒瀾從現代世界過來,二十年的人生中從沒騎過馬,也能想像,被用力揪住長鬃的黑馬,到底會有多吃痛,又有多生氣,一下子就把馬背上的主人顛落在地。
一旁的夏老頭嚇得一把丟下旱菸,趕上前來安撫住駿馬,這才敢湊近賀子衿判斷傷情。
好在從誨居附近就有賀子衿相熟的醫館,李玄晏架著賀子衿,夏老頭在後面牽著馬,秦鑒瀾樂得悠閒地走在他們旁邊,幾人一路緊趕慢趕,還好一進門就見到了胡大夫。
當時情況緊急,秦鑒瀾下意識地跨出一步,想要看清場面。賀子衿痛得扭曲到一起的五官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雖心下一驚,卻又浮現出一絲說不上來的感覺。如此鬧劇,賀子衿今夜勢必要在府中靜養,也就破壞不了她和李玄晏約定的會面。
好不容易推卻了胡大夫拉著她一起看百子櫃的盛情邀約,她立在回春醫館門口,趁賀子衿不注意,咬著唇怯怯地望了李玄晏一眼。
那個眼神掌握得恰到好處,看似柔弱得像是要依附在李玄晏身上,手無縛雞之力地等待著他出手相助,卻又暗含了一分堅定,如同在警告李玄晏不要失約。
李玄晏看在眼裡,心中微愕。幾個月前的柱國府,他便是在一棵參天的槐樹下握住了秦鑒瀾白皙纖細的雙手,請求她等著自己攜繡球歸來,堂堂正正迎娶她過門。相似的眼神,柔弱地等待他帶好消息來,堅定地想賭人生當中的唯一一次。後來不辭而別,他不是沒有想過,若果當初,他沒有翻過牆來呢?
然而一切都已發生,既然從前身不由己,唯獨把握未來之事而已。
是夜,從誨居。
庭院靜悄悄的,主臥沒點燈,隔著花形窗欞望去,一片幽幽的黑色。賀子衿午後就在裡頭歇息,不知搗鼓些什麼。
秦鑒瀾收回眺望的目光,捺下性子好生等待。她披了件雪色狐裘,倚著年久失修的黯淡磚牆,在月色下亭亭玉立。原作當中,柱國府的真千金嫁入從誨居,從來生活水平上等的她自然看不慣這些失色的老石頭,還拉著全府上上下下攢了好幾個月銀兩,將府邸從內至外全然修繕了一番。
但她只是從誨居的過客,自然不必耗費如此巨大的心力。
耳畔驀地風聲獵獵,她轉過身來。
有人壓低了頭頂的槐樹枝,交疊的磚瓦微響。白衣輕靈如鷹,從枝尖翻躍而下,露出謙和的眼眉。
李玄晏落在她面前,伸出一隻溫熱的手掌,眼中有笑意:「久等了,我應承過你的。」
電光火石,秦鑒瀾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臉龐一陣發燙,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同時難為情地移開目光,磕磕巴巴地應道:「不是……我……你白天不是還說,我們再觀望一下為好麼?」
觸及掌心的一點溫軟,李玄晏心中翻湧,感慨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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