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母亲这一离开,从悲观的角度想,可能从此天各一方,远隔大海,再也没有重逢的可能了。宋朝的君主就算死了,他所选择的继承人大概也不会在短时间内立即推翻他的政策,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之前对洋学的传播,能催生出一些动乱。只是即便如此,大海的航行也并不是完全安全,如果到时候你母亲或我已经年迈,我们可能不会想冒这个风险……”
流珠温温一笑,面上并无过多离愁,反倒平静得很,缓缓用官话说道:“因缘早注定,若是以后果真没了相见的可能,那就遥遥相祝便是。儿只盼着两位身体康健,娘亲也能及早适应那边的环境。至于儿么……”
言及此处,她沉默半晌,这才无奈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切莫担忧于儿。”
她这话引得夫妻两人均是愁肠百结,待到吃了顿团圆饭后,流珠总算找着了个由头,打发了两个仆侍。见四下无人,加菲尔德却仍是不敢松懈,表情严肃地用外语说道:
“驱洋令看似影响了西学渗透,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或许也有促进意义。我要走了,再也没什么可帮助你的,不过我先前曾经委托过商人传信,与那位积极分子代西平联系过,简单说明了一下。他答应了,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会照顾你。对了,他还说多年以前,他有个姐姐入京做活,说是授人歌舞之艺,可是大约四年以前,忽然断了音讯。那人名叫代流苏,二娘可以记下来,我那里还有画像。”
代流苏这个名字骤然令得流珠心中的一些不堪回忆,于顷刻间乍然复苏。她只怔怔然地应了下来,暗想道:只以为前尘已了,不曾想是一报还一报。
及至她回了自己卧房之中,屏退仆侍之后,正边兀自思量着,边信手欲要持起紫砂茶壶之际,腰间骤然传来一股强劲力度。流珠惊起回首,却已经被人腾然抱在怀中,外面守着的香蕊听得声响,低低说道:“二娘怎的惊呼了一声?”
流珠心悸不已,一面被那人抱着往榻间走去,一面口中谎称道:“无碍。不过是差点儿弄翻茶盏罢了。”
顿了顿,她又道:“外头冻得不行,你穿的也不多,且回自己屋里待着罢。儿若是有事儿,自会唤你。左右儿是在自己个儿的家里头,如何出得了差错?”
香蕊身形一滞,稍稍犹吟,终是应声而去。听得这婢子的脚步声愈行愈远,流珠总算勉强放下心来,仰面望向俯视着自己的俊秀男人,又惊又喜,悄声道:“子期如何会在此处?”
两人许久未见,一年到头,亲热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过来。眼下见了流珠,这年届三十的冷面阎罗徐小将军,眼神微微放柔,随即凝声道:“自是岳父大人对小婿法外开恩。”
流珠闻言,得知加菲尔德已然知晓,面上不由羞红,拧了他那结实胳膊一下,斥道:“先生倒也随你胡闹。”
徐子期隔着衣裳轻啄一下那山之红巅,随即拿牙齿咬了两下,惹得二娘身躯一颤,这才把着那清冷生凛的眼儿望着她,哑声道:“二娘若是不想见我,也不必怪先生胡闹了。我此番来,也是为了同二娘道别。若此行顺利,你我便是要做真夫妻的,再不必掩人耳目,陈仓暗渡。若是不顺……二娘答应我,有生之年,年年去我那衣冠冢前祭扫,不得相忘。生时虽不能光明正大地同寝,死了也得同柩,不能从了旁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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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扃风变陡寒天(三)
徐子期此言一出,流珠面色微变,笑意渐收,随即只轻轻推了推他,柔声道:“子期何出此言?你说要道别,又是在打甚主意?”
徐子期眉眼一沉,低声道:“二娘这是不应我?”
徐子期打算干什么,阮流珠稍稍一想,倒也能猜得几分,不由得肃了肃面色,纤手轻敛衣襟,垂眸略略沉吟,随即轻声道:“子期若是打着为了儿的幌子,干些生死难测的大事儿,倒是大可不必。你有一双弟妹,现下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只要谨慎行事,官家一时也寻不着趁手的人,你也不会被那群眼红的给弹劾下去。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也不能为了儿女私情,置亲眷于不顾,冒这么大的险。”
她说出这一席话后,徐子期眼神阴鸷,胸府之中更是怒火中烧,他双拳紧攒,薄唇微抿,随即咬牙道:“二娘的意思是,你与我就这样偷情下去?你怎么能说出这般狠心的话?”
顿了顿,男人又冷笑道:“莫不是二娘在宫里头锦衣玉食惯了,生怕被我连累,再也过不上富贵日子了?你大可不必担心,如若事成,他傅辛能给你的荣华富贵,我也能给得。”
便是知道他所说的乃是气话,流珠心中也有些不悦,却也不与他就此纠缠,只道:“你先不要吵,且先说说你的打算。”
徐子期静默半晌,才蹙眉,沉声道:“我要把你那混账姐夫,从龙椅上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