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卿自顾自地回味儿,却又为她最后唤的那声夫子,扰地闷气儿,到底是打何时起,他竟是不愿听她这样称呼自己,太过生疏,好似离得再近,也会教世俗生生割裂开去了。
他刻意迟了一会子,才缓缓从假山头后出来,如蔓早已没了影子,不想却迎面撞见了秦婉蓉二人。
白瑶眼尖儿,远远瞧见安子卿,不由地一阵窃喜,面儿上值得佯作惊诧,道,“如此巧合,安公子竟也在此。”
安子卿恭敬地鞠了礼,冲秦婉蓉道,“贺二小姐及笄。”
秦婉蓉随意寒暄了几句儿,见白瑶的情形,便了然,道,“瞧我玩得忘了,再不回去,可要教老爷责骂了。”
白瑶心领神会,说要跟着回去,秦婉蓉极力推托,遂丢下他们二人,阵风儿似地离去了。
“公子久不去鲁言坊,那里也清寂了许多。”
白瑶绾了绾发丝,全然没了人前的嚣张气焰。安子卿打前头走,与她避开了距离,淡淡地回应道,“近日忙碌,未得了空。”
白瑶紧跟了几步,又问,“公子怎地能甘心在秦府里教书,却要将抱负抛于脑后么?”
安子卿这才顿住了脚步,回身道,“从不曾忘。”
“希望公子不要被私情所累,空负了才华。”
白瑶说地直白,丝毫不回避地与他对望。
“明年开春便是省试,安某不会停留太久。”
他拱手作揖,尔后遂挥袍转身,大步朝前走去。白瑶在身后唤了一声,安子卿只露了侧脸,道,“白小姐告辞了。”
斜阳拉出两条渐远的人影子,白瑶定定立在湖边,瞧着那青袍素衫,卷入微凉幽静的暮色中,消失不见。
她咬唇不语,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不容许她软下姿态,不容许她多多挽留。
如蔓打假山后头小跑了出去,走上了小径,遂才缓了步子,裤脚上湿凉,可心里却踏实的紧。
她甚至荒唐地想着,秦婉蓉此番陷害,头一回没教她气恼,反倒是隐隐藏下了一份甜丝儿。如蔓碎步走的急,心里头千思万绪地,连帕子掉了也不知的。
沈良吃了几杯酒,便觉得索然无昧,遂径自入了园子。
他在燕京见惯了繫华,自家府邸比秦府更为奢华豪阔,也并无新奇。
信步闲庭,方行至蝶轩西面,却正巧见一团白色娇小的人影儿打假山后出来。
他徐徐踱着步子,就见那女子一溜小跑,似是赶路,瞧着背影,有些熟悉。
直到她大意遗了帕子,沈良本无心游戏花丛,只是略带好奇地,便将那帕子拾起来。
绢帕素净,只在下角描了一朵梨花,比起寻常闺阁小姐绣的牡丹梅棠,倒是多了一份悠闲的兴味。
如蔓浑然不知,可秦雨菱却在一旁瞧得清明。
她到东厢寻如蔓不得,梅香指了蝶轩的方向,她便赶来,恰将这一幕收于眼底。
秦雨菱攀着松枝,忽而就有了主意,白日里二姐姐那样锦绣轰烈的观礼,教她也看花了眼。尔后便是深深地空落,她明白,自家这一辈子,只算得是个秦府庶出的小姐,不论她娘亲如何得宠,也不过是个偏房妾室,这样的礼遇,望尘莫及。
可她娘亲打小就教会她一个道理,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凭自己,任何人也靠他不住。
沈良是甚么样的身份?秦雨菱自那清音观偶遇,便打听了清楚。今曰赴宴前,三姨娘特意嘱咐了,她不是个愚鲁不开窍的,这么些年来,许多事情瞧得明白,不过是人前做戏。
而现下,又何尝不可做戏一场?
秦雨菱下定了决心,遂理了裙衫,从树后袅娜而出。
五妹妹还小,这一回,便权作是她的好意了。
沈良一抬头,就见一名白衣少女打原路折返回来,低着头似寻索些甚么。
因着秦雨菱和如蔓身量相仿,加之并未瞧见正脸儿,沈良便认定了是那遗了帕子的小姐。秦雨菱伃细拨开了杂草,眉宇间尽是焦急之色,待行至沈良跟前儿时,才恍然发觉,不由地将身子往后一撤。
沈良彬彬有礼地将帕子举了,问,“姑娘可是在寻觅这个?”
秦雨菱大喜,欲伸手去握,又见陌生男子,遂怯怯地将手缩回了,双颊也隐隐透了绯红,垂眸道,“正是。”
她虽生地样貌平常,可现下却别有一番娇怯怜惜之态,沈良抚着那瓣梨花,心下暗道,原该是这样淡雅的人儿,才能有这份心境了。
相较于秦婉蓉的明艳夺目,此时的秦雨菱更教他另眼相待。
☆、41拾素绢,遇旧人
秋风细密,临水而立,不由地一阵寒意浸浸,秦雨菱缩著瘦削的肩头儿,一双淡淡的明眸将沈良一望,启眉道,“不知公子可否将帕子归还?”
说罢又朝远处瞧了瞧,似是有事在身,那沈良便执起她的衣袖,将那帕子轻轻搁在她手心儿里头,掀起眼皮儿道,“姑娘可是这府里的人了?”
秦雨菱索来衣着娟淡,加之样貌儿平平,并不打眼,那沈良见惯了侯门闺秀,反倒是对门第出身,看淡了的。
便将她认作秦府的丫头,不由地多问了一句儿,谁知秦雨菱接了帕子,俏皮地回话,说,“公子定然是二姐姐请来的贵客,怎地不到席上吃宴?”
沈良贵介公子出身,一听便了然于心,便知礼地拱了拱手,笑言,“秋风好景,我便也附庸风雅,独自游园罢了。”
“公子这般若是附庸风雅,那十里临安便真真无人当得起了。”
秦雨菱敛起神色,语音淡淡的,似拢了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