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进来收拾了屋子,往那细口瓶儿里添了几丛新枝,只见如蔓将那书页子翻来覆去地瞧,不似平曰里那样沉静,便笑问,“小姐怎地和那书页结了仇?倒是要将本子扯坏了的。”
如蔓自嘲地叹了,搁下书本,语气十分轻细,便说,“你说的很是,可见我这会子断是不能静心的,果然不是做学问的料子了。”
“旁人都赞小姐聪慧,今儿定是心里头装着事儿,才不安稳的,吃了热茶,再睡上一觉,便都能好了。”
如蔓禁不住笑了,弯了眉眼道,“难为你要这样哄我高兴,竟是将那旁人都代表了去,只是不知这旁人又是怎样笑咱们不知轻重了。”
“我并没扯谎,墨画时时同我说,安夫子常赞小姐刻苦用心,十分进益的。”
翠儿忙着辩解,如蔓便由她说去,到最后只说,女子许是糊涂些,才最是好的了。
打发完翠儿梅香到外间儿做活,自己便解了衣衫,倚在软榻上睡下了。
将那晌午遗了帕子之事,竟是忘了七八分,待如蔓从梦里头悠悠转醒,已是日尽傍晚了。火烧似的云霞映着灰白的天,十分壮阔。
素来僻静的东厢,仿佛沾了二小姐的喜气,纵是隔了这样远的距离,也能听到丝竹奏乐之音,树梢枝头无一不染了奢靡的喧嚣。
摆了舒服的姿势坐了,如蔓随手拿了几绦丝线,又将竹椅挪到那回廊外的梧恫树下,细细编者坠子,打发时辰。外头愈是喧闹,她这心里头倒愈发静了,再好的筵席,也抵不住散场的凄落,总不过聚散匆匆。
将近传膳时刻,却并未见饭菜送来,梅香就忍不住抱怨起来,说府里头只顾着那位小姐,竟要将这里忘了。
不想正说者真真儿就有人叩了门,梅香一肚子不满地拉了门闩子,正要张口,却又吞了回去,只见门外头站的不是旁人,竟是那大娘子房里的大丫头雁眉,如蔓便要起来迎了,雁眉可算得东厢的稀客,可如蔓转念一想,似是明白了各种因由。
雁眉提了一方精致的雕花食盒,有淡淡的饭香沁了出来,很是好闻,她笑盈盈道,“五小姐今日可好些了?大娘子惦记着,便差我来送些吃食,虽不是甚么金贵的,倒也是娘子的一片心意,趁热用了才好。”
如蔓陪了笑,心知王翾定是因着晌午烟娘子在东厢碰了灰,没占得好处,算是替她略出了口气儿罢。
“劳烦大嫂子记挂,我近来身子弱,连二姐姐的大日子也去不得,失了礼数也顾不得了,望姑娘替我问大嫂子安好,待我好了,便到一绣春去探她。”
如蔓教翠儿接了食盒,便拉了雁眉到一旁,私下里劝解道,“教大嫂子放宽心些,那样的人自是不用同她计较,想来大哥心里也明白,由她这样,能到几时了?”
雁眉也跟著叹了,说,“小姐难得是个明白人,能与我说出这些个话,可见是真心,事已至此,只不愿让那人多来烦扰才是。”
二人说了几回话,如蔓亲自将她送走了,才缓缓进屋,但见四样儿精致小菜,荤素有致,飘香四溢。
“怎地大娘子到给咱们送饭来了?”
翠儿一面儿布菜,一面嘟嚷。
梅香接了嘴,道,“自然是因为那烟娘子在咱们这里碰了钉子,替她出了气儿,大娘子素来是个柔弱的,断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如蔓听她愈发没了遮拦,遂淸了嗓子道,“这样好的饭菜也占不住你的嘴,方才不是说饿得紧了,这会子又是哪里来的力气?”
“总归在咱们院子里,小姐怎地这样小心,我说的尽是实话了。”
梅香说完,亦知不妥,便捡了剩下的菜品,端到偏厢里吃了,自不必提。
秦府大宴宾客,一宴便连摆了三日,车马不歇,门庭若市。想来临安百里,但凡有些交情的乡绅世家,皆是来了的。
如蔓想者,心知及笄之礼不过是个名头,实则便是攀权附贵的手段,只是锦绣若此,却太过招摇彰显,不知教有心人瞧了去,又是作何主意。
树大招风儿,到头来,真真不知是福气,还是祸根了的。
因着大太太有意提点,这秦婉蓉的大礼自然是要教她名满临安,好让香闺芳名流传开去,若能觅得贤婿,便没白白费了心思。
如蔓打小就生了副玲珑心肠,不消多提,就很懂这其中的意思,几乎日日呆在内阁里头。
若是着实闷得慌,只到离东厢最近的野花冢上折些花枝,散散气儿便是。
这一日日光淸朗,如蔓见天色澄明,端的是个好天气,遂叫翠儿烧了热水沐浴,捡了套干净的夹袄小锦褂穿上,正是三哥送的那件。在铜镜前儿站了站,但见这蜀锦色泽匀净,鹅黄色衬得肤白如脂,很适合她的年岁了。
如蔓尚未及笄,并不可正式盘髻,只可绾高角,或是束发,再配些钗环以作装饰,
今日她随意拢了头,一径乌溜溜的长发半散在肩头,又分出两缕垂在胸前儿,很是淡雅。
“五小姐生的俊,怪不得私下里大家都称赞的,真真是个水样儿的美人了。”
如蔓闻声看去,这声音十分生疏,仔细瞧了,才认出是四姨娘房里的丫头,名唤秀巧。
这四姨娘素日和东厢并无交好,除却每回家宴上见得一面,私下里并不曾遇过,更遑论房里的丫头了。
“原是四姨娘房里的,快进来坐罢。”
如蔓搁了梳子,又冲翠儿嗔了,道,“怎地也不通报一声儿,这样不知礼数。”
秀巧便道,“今儿借着宴会的名头,来五小姐这里沾沾灵儿气,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