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祭酒话一说完,她就看见慕良稍稍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神情分明是在请示自己——可以么。
虽是请示,他本身又流露出极强的渴望来,跟个走到糖铺前的孩子似的,一边想要,一边又念着家里没钱。
兰沁禾能说什么,她只能说,“好,下官给公公带路,公公这边走。”
她接着冲兰熠使了眼色,叫他不用再跟着了,去找自己的弟兄。
兰熠意会,对着几人行了礼之后转身离开。
去公署的路上,李祭酒一边对着慕良夸赞国子监学生努力、先生用心,一边感叹皇恩浩浩、慕公公年轻有为。
倒省了兰沁禾的口舌。
慕良对李祭酒的明示暗示并不热切,偶尔嗯一声,附和两句,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三人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走进了公署。
兰沁禾兀自进内室取账本,留李祭酒在外和慕良说话。上个月来的引商入监基本都是她在操持,这些账册也都是她在保存。
司业的工作说清闲也忙得很,各种杂碎的事情堆积下来,也没有几天是真正无聊的。所幸兰沁禾教课不多,三天下来最多只去一个堂,像是现在即将科考,她便连率性堂也不必去了。
等她抱着账本出来时,兰沁禾脚步一顿。
这公署里空无一人,大门和窗户也都锁了起来,只有中央突兀地站了一人——
慕良
这是想做什么。
兰沁禾下意识戒备起来,抱着账本的手也紧了紧。
“怎么不见李祭酒?”
她状似随意地问了句,转身将账本放到了桌上,接着微讶地看着慕良,“慕公公坐呀。”
慕良没有动作,他双手放在两侧,像是在酝酿什么,让兰沁禾隐隐不安。
噗通——
他忽然跪下,膝盖骨磕在地板上发出了好大的声响,直接把兰沁禾吓退半步。
“奴才欺瞒了娘娘,请娘娘责罚。”
穿着黑袍的人在地上缩成一团,像只被踢了肚子似的大黑狗,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兰沁禾现在知道为什么要关门关窗了,这个场景要是传出去,她就真的别想活了。
“欺瞒什么?”
她完全不明白慕良在说什么,茫然得连脸上功夫都忘了做,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奴、奴才昨日不该偷窥娘娘的画舫……奴才只是、只是……”
慕良说着,语气早已不是简单的惶恐,竟是已经染上了哽咽地呜咽,“奴才只是偶然路过,听到了娘娘的琴声……”
原来是这件事。
兰沁禾一拍额头,明白了慕良为什么来向自己请罪,怕是刚才自己疏远的态度,让这人“做贼心虚”
了。
画舫约见纳兰杰的事情,她早明白慕良会知道。这不是什么绝密的事情,那么大条画舫停在湖上,锦衣卫或是厂卫肯定回去报告慕良。
再说了,何止这一次,平日茶宴里的厂卫也没有少,漫说是她,王阁老都活在慕良的眼皮子底下。
这算什么事啊。
“慕公公快请起,我没有怪你。”
她去扶慕良,不想对方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执拗地跪在地上,对着兰沁禾的方向不停叩头。
“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鬼迷心窍了,求娘娘责罚、求娘娘责罚。”
他一边说一边叩头,额头砸在地上每一记都发出了惊人的声响,光是听着就觉得头骨作痛。
可慕良一星半点的感觉都无,他不敢抬头去看娘娘的表情,不敢去想娘娘是怎么看他的,更不敢想以后,还如何面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