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方才自己和萧少卿的小动作全然被她看在了眼中,夭绍只当听不出其中揶揄之意,径自取过书简,垂眸细览。
“丞相裴行,太傅姚融,大司马慕容虔,尚书令苻景略,当先这几人便是北朝如今皇帝的四位辅臣?”
舜华颔首:“正是。”
夭绍对着书简思虑:“听说那裴行可是裴太后的亲兄长。”
“不错,”
舜华注视着她微笑,“你觉出什么问题?”
“姑姑授夭绍学业时,曾讲北朝受先朝因外戚擅权之祸亡国的教训,定下祖制,新皇登基时,若生母尚在人间,为免母壮子幼之虞,皇帝生母必随先帝陪葬。司马皇族这么做本是要防止外戚掌权,如今的裴太后虽非北朝皇帝的亲生母亲,却仍有太后之尊,为何司马宗室还会挑裴行为首辅之臣?如此一来,裴氏一族身为外戚,在北朝不是可只手遮天?”
舜华赞许点头:“郡主如今也有自己的见解了。”
夭绍合起书简道:“我其实对闻喜裴氏一族向来好奇,在十五年前未曾叛变时,裴氏便是东朝权重一时的大族,如今身为逃降之臣,在北朝竟是照样的如日中天,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确实如此,”
舜华望着窗外茫茫江色,有些出神,“闻喜裴氏能人辈出,犹其是如今北朝的这位丞相裴行,心思之缜密,谋智之深刻,天下鲜有人能及。”
“却不知是何等的心思和谋智,能让北朝一贯水火不容的帝权和外戚之权如此平衡?姑姑不妨从十五年的事说起,我也想知道,此番北嫁之后,将要面对的北朝朝臣们都是怎样的人物。”
明妤幽凉的声音忽然传来,舱中诸人一惊回头,这才瞧见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屏风之侧。
“阿姐。”
夭绍和萧少卿同时起身。
沐奇是外臣家仆,不敢冲撞公主玉颜,施了一礼,便悄然退出厅阁。
明妤洗净了妆容,一袭绛色丝袍将她的脸色衬得愈发疲惫苍白,纤瘦的身躯倚在屏风上,不堪风吹的柔弱。夭绍忙扶着她躺去软榻上,萧少卿关了窗扇,轻声道:“阿姐怎么不再睡会?头还晕么?”
“好多了。”
夭绍坐在榻侧,愧疚不已:“阿姐该不会是被我方才的笛声吵到了?”
“与你无关,”
明妤勉强笑了笑,转眸望着舜华,“姑姑,请说罢。”
“既是公主问起,我自当如实相禀,”
舜华话语温和,一丝不乱道,“十五年前东朝诸族之间形势复杂,裴氏那次北逃,说全然是因为叛心倒也是冤枉,这中间自是有不少利害冲突逼迫的。北上之后,裴氏本也不受北朝以乌桓胡族为首的贵族待见,直到当时的裴氏族长裴道熙将女儿裴媛君送入了宫中为妃,得到了北朝皇帝的喜爱,这才有了些转变。十二年前,北朝先帝去逝时,遗旨裴媛君为太后,因此当时首辅大臣并非裴行。当时留旨的辅臣有五位,首辅大臣是丞相慕容华,其次是太傅姚融、大司马独孤玄度、尚书令苻景略,最后才是这位如今的丞相、当时的御史大夫裴行。”
明妤道:“那后来为何大变如斯?”
舜华迟疑了一瞬,轻轻叹息:“这事说来话长,怕是要从十三年前安风津一战说起。”
此话一落,厅里的三个年轻人俱是神色僵凝。
舜华道:“现在公主还要听吗?”
明妤眉宇坚决,微微颔首:“有劳姑姑。”
“是。十三年前,北朝疆域四面不安,北方有匈奴作乱,南方又与东朝交恶。当时的北朝司徒裴道熙因是自东朝降归北朝的大将,对东朝的军务了如指掌,北朝先帝便派他南下与东朝作战,派大司马独孤玄度北上抗击匈奴。这一战,便从此烽火弥漫,民不聊生……”
念及旧事,舜华亦是感慨万千,身子无力后倒,倚上软垫,双目轻轻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