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
女帝秀眉飞扬,青白的面容一霎镇静,方才因怒火而起的锋利戾气也在明媚的微笑下荡然不存,亲手推开面前的厚重石门,步入里间。
白塔石壁为墙,无处可通光。慕容华又是瞎盲之人,自是不用燃灯。四周暗黑不见五指,夭绍凭借内力视物,只见正北方的书案后隐隐约约有人端坐,当即扶着女帝上前,轻声唤道:“华伯父?”
“夭绍。”
慕容华声音清冽,似乎含着笑意。衣袖猛地一扬,案上灯烛遇风而燃。
夭绍这才看清案后的白衣男子竟已是华发披肩,灯下他微微仰着头,漆黑深沉的双目映着烛光,似琉璃灼火,漂亮得惊人。虽看不见,那双眼眸却又准确望着夭绍的方向。室中诸物都是白玉所制,然而他的肌肤却比周遭的玉色更为雪白透明,不见血色的空灵。
“许多年不见,你该长大了,”
慕容华放下指间棋子,招了招手,“过来。”
夭绍看了女帝一眼,女帝一言不发,渐渐松开了紧握住她的手指。夭绍望着手腕上那一圈深深红印,苦笑无奈,走了几步坐到案边,看着棋盘上疏落有致的黑白棋子,“咦”
了一声道:“华伯父是在自己下棋?”
“觉得无聊,便借此打发时间。”
“如今夭绍也在宫中,华伯父若觉得无聊,夭绍可以时常来陪你解闷。”
“可以么?”
慕容华依旧微笑,似是自言自语。
“当然可以,”
女帝这才轻轻开口,声音一出,其中的幽怨和深情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正了音色道,“这丫头我也很喜欢,会在宫中再留一段时日。”
慕容华黯然摇了摇头,并不与她说话,只摸索着揉抚夭绍的长发,黑眸眺望远处,一片朦胧:“我还记得,当初在东山第一次见你,你才七岁。”
“是,夭绍也记得。”
“当时你和阿彦合奏过一首曲子,叫……”
夭绍笑道:“月出。”
“对,月出,”
慕容华声音低柔惘然,似乎已沉沦于当日听闻月出一曲后难以忘怀的感触,“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那时你们小小年纪,技艺已很了得。”
“伯父夸奖了,”
夭绍取下腰间宋玉笛,一笑,“伯父若喜欢,我再吹一遍如何。”
“好啊。”
慕容华欣然而允,唇边笑意的温暖终于使他的面容看起来不再如魂魄般缥缈。
女帝看着他二人一副享受天伦的安乐,也不出声打破,默默坐在一旁,清蓝色的瞳仁却是慢慢黯淡下去。宋玉笛纯净悠扬的乐声缠绵在耳畔,满含情意的曲调让她在伤感之余不禁也想起了往昔那些飞扬无忌的芳华岁月,忍不住朝慕容华望去,却见他双目怔怔对着烛台,仿佛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正竭力寻找着光明的影子。
直到出了白塔,女帝犹在咀嚼方才慕容华冷漠神容间的那丝怅然,心中百转愁肠,万分难解。夭绍跟在她身后,忙着顾盼流连,暗中记下四周的形势和守卫分布。两人一路寂寂无语,回到女帝寝宫时,望见等候在玉柱旁随风飞扬的金色袍袂,才一瞬俱清醒过来。
沈少孤不动声色将二人的失魂落魄看在眼底,微微一笑,对女帝施礼。
女帝这时的面容已极其平静:“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回府?”
“正要回,不过……”
沈少孤递上手中的卷帛,“姚融从凉州来了信。”
女帝展开阅过,肃容转身:“去偏殿谈。”
“是。”
沈少孤望着跟随在女帝身后垂头低眸、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夭绍,不由苦笑。入了偏殿,掩上殿门时,却见夭绍仍不离开,反而跪在案侧静静研墨,沈少孤不禁皱了皱眉,在一侧坐下来,良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