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又敬又怕的人,在我十八岁之前的人生里,我一共就见过她四次,可奇怪的是,她对我影响极深,多年来在我脑中一直挥之不去,每每在我遇到困难时,想起她似乎就有了力量。而这屈指可数的四次见面都是在我六岁之前,后来她便消失了,这十二年里,我一直期待着可以再见她一面。
可我想见她的这个想法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起,因为我所生活的这个家,并不容她。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我们再见面会在何处,何种情况下,我会说什么,她会回答什么,她能否还记得我?终于,我等来了这一天,竟是在姥爷的葬礼上。
我们这个家,怎么说呢,有点吵,有点乱,更有点令人烦躁,就如同此时我三舅正丧着脸骂骂咧咧,我二姨正向姥姥哭诉着自己现在没了依靠不想活了。如果可以躲,这一刻我真的想躲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然后看看天上的云又变成了什么形状。
我看着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心中很是酸楚与哀痛,姥爷这个男人虽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却是一个好姥爷。他从未打骂过我,苛待过我,甚至可以说很是溺爱了。小时候哪怕我考的不好,他也总会笑眯眯的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下次再努力就好,然后给我买个冰淇淋,让我消除烦恼。相比于姥爷,姥姥对我的爱就少了许多,因为在姥姥心里,她最爱的始终是他的小儿子,我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三舅。我很清楚随着姥爷的去世,这个家日后定会更加遭乱,无所谓,反正等我上了大学就可以像我心中那个她一样,离开这个糟心之地。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我与她真的重逢了。当她走过来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殡仪馆的聒噪都戛然而止,她似乎带来了一束光照亮了这间黑暗的屋子。
她海藻般的秀高盘着,鼻上架着黑色墨镜,一身至脚踝的黑色皮衣,再加上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全身都在散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她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有了些变化,但似乎又没变,因为她那高昂的头颅,依旧倔强而无畏。
她叫林北,是我的小姨。
姥姥一脸嫌弃的走到她身边说“既然回来了,就给你爸磕个头,道个歉,他泉下有知也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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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轻轻一勾,笑了,那是一声嗤笑,在嗤笑这个家依旧是这个家,一切都和她离开那天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我想她来之前或许也在期待着与母亲许久未见的第一句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有一些寒暄,会不会有一丝挂念,会不会抱抱她,然而这份等待终究是一场空。
她漫不经心的行了三个礼,然后对姥姥说“葬礼我来了,礼我也行了,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我刚想冲上去叫住她,没想到一句“臭丫头,你他妈说的那是什么屁话”
抢在了我之前。而出这聒噪声音的那个人,便是我最讨厌的三舅。
三舅这个人很奇怪,从我儿时见他的第一眼,他的脸就是狰狞的,声音是聒噪的,形态是干枯的,就如同此刻,他正像个骷髅般凝视着她。
接着又一句“是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爸当成什么了,把这个家当成什么了”
不用想都知道,这么喜欢见缝插针的人定然是那个满嘴只有抱怨的二姨。似乎她过活这半辈子里除了寻衅挑事、煽风点火,就是诉苦老天的不公与所有人的不好,其余,一无是处。
她摘下一直架在鼻上的墨镜,了然说道“那你们的意思是我得留下点什么才能离开了?ok,这一次葬礼所有的费用我包了,满意了吧,我作为一个被林家抛弃的人,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
她摘下一直架在鼻上的墨镜,了然说道“那你们的意思是我得留下点什么才能离开了?ok,这一次葬礼所有的费用我包了,满意了吧,我作为一个被林家抛弃的人,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三舅火冒三丈,习惯性的爆着粗口,做着要上前殴打她的姿势,被来参加葬礼的宾客拦下。二姨则斜着眼继续附和着“人家现在有能耐了,当然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穷酸的兄弟姐妹了,我们林家没想到竟养出个白眼狼。”
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理会,只是不屑一笑,我想在她心中,或许这里的人,早已与她无关了,当然,也包括我。想到这,一股委屈冲上心头。她将墨镜重戴起,双手插兜,准备要离开这个嘈杂烦乱的房间,我再一次想上前搭话,却不曾想,又被人抢先了一步,这一次是我的姥姥。
我跟在她们身后,来到了殡仪馆后院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然后,蹑手蹑脚的躲了起来。
姥姥先是神情落寞的望着她,没过几秒,眼泪便顺脸而流,开始诉说“你爸爸心梗走的,之前虽然买了一份保险,但保额很少,这次葬礼也没收多少份子钱,好多人通知了但都没来,大概是知道你爸走后就不会再来往了,还真是人走茶凉啊。”
接着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之前家里的积蓄都给你哥做了创业投资,可大环境不好,公司没融到资,所以这钱啊也就瞎了;你也知道你二姐本来就文化不高,现在年纪大了,只能去别人家做保姆,他们家的儿子又得了自闭症,这生活别提多难了;这么多年家里就靠你大姐在帮衬,可是最近她酒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了。。。”
说实话,这哭的梨花带雨的姥姥我也是第一次见,姥爷去世时都没见她哭的这么伤心,我有点佩服姥姥这能屈能伸的演技了。
意料之中,她制止了姥姥继续的表演,淡然道“所以呢,别绕弯子了,你想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