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城是西南重镇,当年战事胶着之时,城中一度驻军十余万。如今驻军就在安南国境内,此名义上是边陲,却其实是腹。
上了岁数的人睡得早起的早,亮不久,许多城中老汉便坐在街边屋檐下,其中会有一两位带着大禄竹,你吸两口我吸两口,烟雾缭绕。
有的人喜欢起来先抽一口水烟,也有人喜欢过早之后再抽。第二种人多半都会先吃上一碗大救驾,随后再去抽一筒大禄竹。
大救驾的由来,相传是一位皇帝逃亡路上,饿坏了,到了此之后饿的不行,结果一碗饵块救了他那座五脏庙,于是大呼一声:“真乃大救驾也!”
自此以后,这大救驾的名号也就传开了。
刘景浊迈步走去一处饵丝摊儿前,与大救驾不同,此处小摊儿是水煮的,大救驾是炒的。
刘景浊一身白衣,背一柄青伞一把木剑,束于顶,腰间系着一只酒葫芦。说像游侠儿也不像,游侠头多是半披半束。说是那种佩文剑的读书人,更不像了,读书人更多是腰间悬挂长剑,哪儿会背剑。
刘景浊来时,几张四方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有好些本人干脆端着碗,卷起裤脚蹲着吃饭。
就这端碗蹲着吃饭,好像哪儿都差不多。
扶舟县那边儿,老百姓做熟了饭,有不少妇人还喜欢端着碗去串门儿。蹲在别人家屋檐下石阶上,扶舟县那边儿方言管屋前台阶叫做“拦野台”
,一边儿聊些闲儿,一边吃着自家饭。
乡村之中如此画面十分常见。
灶前忙碌的是个两鬓斑白,五十往上的汉子,这人一条左腿只剩下半截儿,剩余半截腿上帮着一根儿木棒,这就当做腿了。
刘景浊伫立原极久,这条腿也是丢在战场上的。
走去灶前,刘景浊熟练抄起筷子,挑了一筷子粉递给瘸腿男人。
“户部的救济钱养活不了一家人吗?瘸着一条腿,怎么还干起这个了?”
男人转过头,愣了一愣。
“你是?”
刘景浊将碗递过去,无奈道:“我变化有这么大的么?还是咱俩情分不够?这才十来年,就不认识我了?老荤?”
本来接住碗的手忽的一松,刘景浊赶忙弯腰托住瓷碗,躲过一场“悲剧”
生。
乐昏呀了一声,不敢置信道:“秋娃子?真是你?!”
老荤是绰号,秋娃子自然也是绰号了。
刘景浊紧紧拉住乐昏的手,笑道:“是我,来看你了。”
还有以方言催着赶快些,乐昏转头瞪了一眼,骂道:“急个屁,今个儿老子不卖了,明日再来!”
转过头,有些苍老的汉子大笑道:“晓得我这绰号的死的都差不多了,也就剩下你了,不过你小子变化是真大,怎么样?听说不是封了将军了么,现在还打光棍?你这副小白脸长相,想打光棍怕也不容吧?”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早就离开军中了,还算是光棍儿吧。”
乐昏赶走了两位食客,一看就是十分熟悉的那种,然后硬拉着刘景浊坐下,他自个儿站着好好打量了一番,咋舌道:“现在换走江湖了?怎么还背着一把伞?还有木剑,你刘见秋怕不是当了道士吧?”
刘景浊摇摇头,没有细说,转而问道:“像你这般的伤残老兵,户部不是每月都有二两银子吗?怎么干起这个了?一个月能挣二两?”
乐昏讪笑道:“钱是有,可我闲不住。”
挣肯定是挣不到二两的,一年能挣一贯钱,那就烧高香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腿,微笑道:“忙起来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
顿了顿,乐昏又笑着说:“我现在也是极好的,儿子开了间药铺,可挣钱了,日子过得滋润,哪儿哪儿都好。”
刘景浊笑道:“好就行了,我还以为户部该的银子被人昧了去。真要这样,你放心跟我说,我立马儿去砍了南越郡太守。”
话是有些开玩笑,可真要有人敢用这钱中饱私囊,那他这个椋王再怎么不管事儿,砍个贪官还是绰绰有余的。
乐昏长长噫了一声,“你行了吧,别说没人敢,就算是真有人,你秋娃子也才是个从五品武将,武将不能干政,你砍的了谁?”
刘景浊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硬拉着乐昏去了近处一间酒楼。
大清早的喝酒,人家酒楼里厨子都没起床呢。
两人也不嫌弃,两坛子酒,一碟花生米就开喝了。
酒过三巡,乐昏已经有些喝冒了。
他拍着刘景浊肩头,含糊不清道:“跟你说实话,那钱我给咱死了的弟兄家里了。咱们的钱,谁敢贪?就这滇越县令,见了我还要一口一个老英雄的喊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