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了汉阳知府范之箴的折子,说他修禹王庙时,见此处胜景,便取‘晴川历历汉阳树’之典,筑一楼,”
朱厚炜牵过崔骥征的手,“你看,这是龟山东麓的禹功矶,往北是汉水,向东是长江,对面便是黄鹤楼。虽离你的生辰还早,但我今日也让他们点了灯,为你祈福。放心,用的是我自己的体己银子。”
朱载垠已不知何时带了两三人自己耍去了,余下的锦衣卫也识地退到十步之外,只留心警戒。
二人登远眺,暗夜之中唯有江上星星点点的渔火,还有远处黄鹤楼为了接驾点起的灯火。
“三四百年后,这世上就会出现一种叫做电的东西,从前我和你说过,”
朱厚炜伸手指着沿江两岸,“我那时候曾经到武汉来调研,夜游两江,当时看着两岸高楼广厦、灯火辉煌,心里就在想,大家看到的这一面是繁华似锦、欣欣向荣,而在众人视线之外,有没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的这种担忧,直到现在也依然存在。”
崔骥征看他,“你拉着我过来,真的是哄我开心的?”
如今用朱厚炜自己的话说,改革已经步入了深水期,断人爵禄还是断人财路,都无异于杀人父母,不论是在摊丁入亩中失血甚多的世家豪族,还是痛失世袭爵位的外戚,还是被迫降等袭爵的宗室,对执意改革的天子都恨得咬牙切齿,甚至不惜弑君。
可朱厚炜却执意在此时出京考察,包括崔骥征在内的众臣苦劝不已,他仍一意孤行。结果到了安6,立时便出现了刺客,锦衣卫审了半天,都一口咬定是兴王府余孽。
崔骥征劝朱厚炜回京,他还是坚持己见。两人感情甚笃,却也闹了好一阵子的别扭。
这才有了朱厚炜不惜破费,整出的仪式感。
朱厚炜笑着揽过他,目光悠远地看向江岸,“你放心,如今还不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此番我自有用意,且往后看吧。”
番外四:兴和微服出访记(下)
圣驾即将离开楚地,朱显榕在王府缉熙堂设宴。
其他人还未觉得有什么,崔骥征却立时明白朱厚炜的深意——他从来信奉宴无好宴,不论是做皇子还是亲王,所有的饮宴能不去便不去,哪怕做了皇帝,也鲜少大开筵席,而在楚藩,他却一反常态,屡屡赴宴。
“大人,此宴乃是楚王世子朱英燿全权操持。”
已是指挥同知的周良悄然来报。
崔骥征蹙眉,“留意膳食,也将所有出入口都看牢了。”
酒过三巡,貌若天仙的楚女们奉上珍馐玉食。
崔骥征死死盯着朱英燿,见他泰然自若却目露精光,禁不住冷冷一笑。
“宜昌三峡鱼、随州米粉,这本就是贡品,陛下兴许见过,”
朱显榕热情洋溢地为朱厚炜介绍,“而这襄阳缠蹄、黄州烧梅、武昌宝塔肉,陛下怕还是头一回见。特别是这宝塔肉,瘦而不柴、肥而不腻,唇齿留香……”
朱厚炜举杯敬酒,看着已有几分微醺,“楚王在藩日久,怕是不知京中的规矩。”
“哦?”
朱显榕一听,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陡然紧张起来。
朱厚炜和他碰了碰杯,权当安抚,目光往席间一扫,淡淡道:“宫里的规矩,任何菜只能吃上三口,只因用多了,旁人就会猜到你爱吃什么菜,投毒鸩杀便可有的放矢……”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闷响,后屋突然冲出数人,向着他们疾扑过来,而前院里,又有几人手拿分执铜瓜、木梃,与其会合。
这些人一看便是草莽地痞,哪里敌得过早有准备的锦衣卫?连衣角都沾不到便被一一制服。
这帮人难时,朱载垠已经挡在朱厚炜身前,此时也松了口气,回了自己座上。
遭逢巨变,朱显榕先是被吓得魂不附体,看清这几人面目后更是面如金纸。
“太子纯孝,前些日子锡兰贡的红茶,你也惦记许久了,便赏了你。”
朱厚炜越看朱载垠越欢喜,亲手为他剥了个虾,丝毫不管这厢的父慈子孝会否刺痛楚王的眼。
崔骥征匆匆入内,奏道:“禀陛下,后屋那几人分别是张贵、刘金、田尧、周瘦儿,院内这几人分别是谢六儿、李林、官保、曹良辅、夏腊儿。经讯问,其供认背后的主使乃是楚王世子朱英燿。”
这些盲流平素便是世子亲随,哪里需他指认,一看着他们,朱显榕便知此事与朱英燿脱不开干系,此时早已跪伏在地,哭道:“小王从来忠心耿耿,从无谋逆之心,遑论弑君,请陛下明鉴啊!”
朱英燿见败了事,立时大叫道:“昏君,我杀不了你,还有楚藩上下,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朱显榕几乎要晕厥过去,悲愤交加道:“孽子,我顾念父子亲情,对你一忍再忍,你却如此害我!”
“父子亲情?你从来都更喜欢弟弟,屡次逼我让出世子之位,这时候又来充什么好人?”
“够了。”
朱厚炜声音不大,也未带着多少起伏,可偏偏让所有人听出其间薄怒,“将楚王府一干人等拿下,朱英燿铁证如山,而其余人等是否有涉,着锦衣卫细细查实。”
楚王府上下哭天抢地,崔骥征面无表情地领旨,朱载垠愣了愣,也离席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炜的面上仍有酒气带来的潮红,可他双目低垂,一片清明,像是个无欲无情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