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可她吐不出!
封雪挣扎,打滚,上蹿下跳,掐着嗓子作呕,锋利的爪子几乎剖出半个声带……最后她筋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心中冰冷一片,甚至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好了,我新来的乖女儿。”
那道冰冷而全无感情的声音重新在她头顶响起,“你现在还想做人吗?”
封雪呆滞地僵在那里,虚弱地像片能被一口气吹走的竹纸,像已被人槌落魂灵。
“不说话?还是想?”
有巨力加注在她头上,强硬地按着她头颅向下,死寂的双眼对上一汪血泊,其中倒映出她模糊的影子,那声音不耐烦道,“你来瞧瞧,你现在可是人吗?”
血泊仍在扩大,其中混着别人的血和她的,就像是她胃里那堆搅成一团的东西,粘腻一片,分辨不清来源。
封雪涣散的瞳孔缓缓回焦,落在眼底的颤动身影庞大,鲜红,狰狞可怖,又全无人形。
那是头怪兽,那是个妖魔。它是饕餮,它是异种,它独独不能称之为人。
它……不,这是我,我……
“停下!姐姐停下!”
小刃近乎凄厉的声音唤回了封雪的神智,她怔然回神,口中已经腥甜一片,她白着脸抬起头来,幸而小刃还完好无损。
流着血的是她自己的胳膊。上面牙印俨然,鲜血一股一股地涌出来,封雪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一片干涸的血迹就在舌尖上化开了。
小刃不管不顾地箍住封雪的胳膊,她抬起眼来直视着封雪,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认真得像个傻孩子:“别咬自己。姐姐,你饿了可以吃我。”
——不是像,或许她本来就是。
她是把新开刃的利剑,是块被粗糙凿磨出雏形的石胎,遇到封雪之前大家管她叫快剑女,遇到封雪之后,别人都称她为“大小姐身边那位”
。封雪给她起了名字,可除了她自己之外,整片死地里这么叫小刃的好像也不超过五个人。
小刃只是一把锋利的剑,一柄轻捷的武器,一个衡量战力的符号。她本来就只是被人为打造出的凶兵,一招一式无不满注着同归于尽的决然。她无心无情,甚至没有脑子能把自己的小命谨慎看待,于是对手忌惮她如忌惮一柄剑,防备一把刀,警戒一杆武器,却从来不曾正正经经地把她当做个人。
可封雪还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她想这姑娘伤得真重,背后一刀已经能见到森森白骨;她想这个女孩真是硬气,伤口被她处理也不叫一句疼,不知在这地方吃过多少苦。
封雪为小刃脚腕上的伤口打好最后一个结后揭开她脸上的衣服,试图弄清对方是疼得昏过去了还是在偷偷地哭。谁知这个姑娘只是睁着一双足够冷冽也足够单纯的眼睛盯着她,抬手取下了封雪髻上的一柄珠花。
“好看。”
她简短地说。
她指间分明捻着那根发钗,目光却直直迎向封雪的脸。
直到很后来封雪才明白,那是当时的小刃所能做到的最精准的表达。
小刃当时除了自己手中的剑之外再不认得别的,除了以伤换伤的劈砍挑刺之外,连看到溃烂发炎的伤口也只知道撒点药粉,舔一舔,可即使如此,她也知道那根斜插在乌发之间的淡金钗子、那道柔软而安抚的声音、那张白净又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面孔是美的,好看到足以让她喜欢。
她出去,回来,拖着猎物塞给封雪吃。她懵懂如幼兽,锋利似金石,而封雪则是她认准的巢穴,她跟在封雪身边,如同一只豹子团进自己新刨好的温暖小窝。
这让她感到舒适,这让她觉得安全。
要是放在原来的世界,小刃准有个别名叫做“剑孩”
。封雪废了很多力气教会小刃自己的名字,又花了更多的时间,让她知道别跟着外面那群人一样叫她“大小姐”
,她喜欢小刃叫她“姐姐”
。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封雪一直有一种错觉,她不是在教一个孩子,她是在磨一块顽硬的剑胚。
这块剑胚笨拙、刚硬,直把封雪的手心磨出一个个血泡,可她不是常人眼中毫无生气的冰冷死物,她还有心。
有初见时拔下发钗夸一声“好看”
的心,也有后来岁月里无数次将身挡在封雪之前,低声道一句“我来保护姐姐”
的心。
……更有今日,她攀着封雪的肩膀,恰到好处地禁锢住封雪已鲜血淋漓的双臂的动作,坚决而认真地说:“别伤害自己,姐姐吃我吧。”
她这举止简直若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可小刃脸上毫无半缕圣光佛性,有的只是脱口而出的干脆果断,和一点与世事格格不入的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