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淡淡笑着,“所以说这一回,容与着实令臣妾刮目相看。倒是有几分来俊臣、周兴的意思。”
没法接受这番“称赞”
,容与干脆垂眼看地,缄默不语。安静了一瞬,沈徽淡淡挥手,“你先下去歇着吧,等朕传你再过来。”
容与颔首道是,却行着退了出去。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呼吸着外头热浪滚滚的空气,反倒觉得比在暖阁里,更要开阔舒服得多。
晚晌匆匆用了些饭,按沈徽吩咐,必是要去暖阁点卯的。御前接替芳汀的女官婉芷迎出来,一面朝里头努嘴,一面低低笑道,“你可来了!这会子心情正不好,直嚷嚷说热。晚饭进的也不香,才刚又传木樨冰露。你听听这要的东西,怕是要伤脾胃的,也不宜消化,可连我在内,跟前的人再劝不住的。”
容与奇道,“里头不是湃着冰么,怎么又热成这样?”
婉芷嗐了一声,“你不晓得,原是过了年,万岁爷让人报了宫里上年用度,看完了就说不好,是该省俭些。因把好多项都裁减了,连乾清宫用冰用炭都免去一小半。如今皇后娘娘又体热,那冰难免要先紧着坤宁宫先用,万岁爷反倒要咬牙忍着了。”
容与心里一动,关于国库收入户部结余,他自是一清二楚,虽说状况不佳,但比之升平帝在位时已有好转,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苦着自己。一个皇帝过得这般节俭,宁愿自己热着也要裁减用度,听上去,也真像是个勤政朴素的君主了。
冲婉芷含笑点点头,他迈步进了暖阁,果然看见一鼎青铜冰鉴中只剩下一汪水,不知融化了多久,也没剩下什么凉气。
正要欠身向他行礼,沈徽不抬首,只不耐的问,“朕要碗木樨露,怎么也这么慢吞吞的?你去催他们快些!”
容与没理会这话,走到他身侧,一面替他整理案上的折子,一面低头笑道,“臣觉得阁中温度尚算合适,才进了晚饭不宜吃太凉的。皇上若觉得热,臣给您打扇子?”
声调很柔软,加上他举手间,袖口散发出极清淡的沉水香,闻着能驱散烦闷,让人觉着熨帖心安。
沈徽没再执着要那木樨露,淡笑着说,“倒也罢了,只是皇后近来总觉得热,吃不好也睡不实。太医说有孕是会这样,又偏赶上这样时令,更让人心烦。朕不过是先可着她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像是不愿再多提及,只将面前的奏疏推开了些。
容与抿唇笑笑,忽然想起一物——自腰间解下香囊,将他习惯收着的薄荷叶取了两片出来,放在他的茶盏中。见那茶水兀自袅袅生烟,便用折扇轻轻扇了一会儿,等水色变得盈盈碧绿,不再有热气冒出,才将茶盏递给了他。
沈徽尝了一口,面露微笑,“这凉茶不错,朕看你刚才加了薄荷叶,只两片小东西,倒能让人头脑清醒,那股子凉意从舌尖传到胃里,再散到周身,这会儿朕只觉得耳聪目明,神清气爽多了。”
因用着舒坦,他一口气喝光了半盏茶。容与看他不烦躁了,顺手拿起一本奏折,按从前的老习惯,省却那些歌功颂德的套话,直奔主题念给他听,一面仍用折扇替他扇风解暑。
等处理完政务夜已深,容与将一沓沓的奏疏整理好,又将案上纷乱铺陈的纸张归置齐整,忽然一张小笺从中掉出,直直落在他脚边。
拾起来看时,却是两阙相和的长相思。
其中一阕道,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栀,开时人去时。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另一阕和道,水悠悠,路悠悠,隐隐遥山天尽头,关河又阻修。古兴州,古凉州,白草黄云都是愁,劝君休倚楼。
意识到这是沈徽与秦若臻唱和的词,他对这二人的笔迹都再熟悉不过,自然也认得出上一阕是出自秦如臻之手,后一阕则是沈徽所做。
他不动声色的看完,依旧收好夹在那一摞纸里,恍惚间想到凉州二字,脑子里倏地一闪念,记起那似乎是古时甘肃的称谓。
沈徽知他看见了,好整以暇的笑问,“皇后的词,你该很熟了。朕从来没问过你,觉得她写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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