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不认得什么是官靴,扫了一眼那客人的鞋子,记住了这个样式。又沿着这个思路飞快往下想:开化坊里的客人……开化坊里,谁家能有太监呢?
中城十二坊里住着的无一不是官家。像唐府所在的安业坊,宅院小,一条巷子里能住七八户;可北头临皇宫近的那几座坊里,一座宅子能占半条街,里头住着的是谁,附近人家全都清清楚楚的。
唐荼荼心想,家里养着太监的……是燕王府么?
那木匣子上着锁,傅九两捧起来凑到耳边晃了晃,掂了掂重量,同时极隐晦地在匣底扫了一眼,便放下不再碰了。
傅九两只拿起那只臂长的玉瓶,对着烛光细看,着迷似的自言自语。
“缠枝纹,双耳……这纹路灵动,刀工得是大家手笔……水头足,透的光真是漂亮……”
他一拿起珍奇宝贝来,身上气质立马不一样了,俨然是个细致入微的行家,刚才跟唐荼荼问好时显露出的那股子痞气也没了,妥妥一个雅人。
傅九两又侧耳闭眼,轻轻敲那玉瓶肚,仔细听瓶中的响声,含笑道:“掏膛匀称,是个好瓶儿。”
“没见过点东西!”
那太监轻蔑地哼了声,好似对他这样的仔细检查不太满意。
傅九两仿佛没听着,稳稳当当放下那瓶,又指着匣子问:“您这匣子还是不让开么,闷包儿卖?还是昨儿咱们定下的一千五百两?”
那太监迟疑片刻,重重哼道:“一千五,一个子儿不能少!我今夜就要卖,你家不行我立马换去别家!”
傅九两听罢,点了头,提声问:“掌柜夫人听清楚了没?闷包儿,一千五。”
唐荼荼立马扭头看她娘。
华琼没作声,轻轻击了三下掌。
她们坐在绣帘后边,还蒙着道纱窗,一点没遮掩,两人的身影都会影影绰绰映在纱上,但凡是个长眼睛的,都该猜到这后边坐着人。
那太监不知道是粗心,还是紧张得过了头,进来坐下这么会儿工夫了,竟然没注意到这后头有人。
直到华琼击掌,他才悚然一惊:“谁!”
傅九两半真半假道:“是我家掌柜夫人,掌柜的今儿有事过不来。客人放心,我家夫人也能拿得下主意。”
唐荼荼又狐疑看她娘,进门时,傅九两喊她还是掌柜,这会儿怎么喊掌柜夫人了——哥哥不是说娘没再嫁人么?
对上她视线,华琼摇了摇头,也提了声量,嗓子掐得娇细:“客人莫怪!我有家有室,为了避嫌,只好坐在帘后头,但收货的心是诚的,这东西我家收了。”
唐荼荼立刻领会了个十成十。
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全被华琼收入眼底,心想:这孩子真是一点就透,这机灵劲儿不像她爹,而是随了自己。
时下民风开放,不拘女子宅在家相夫教子才为德行,坊间流出才名的女子不少,大街上做生意的女人也不少。
可士商两业中,还都是男性踩在上头,京城的女掌柜太少了,能担得起大生意的更少,两只巴掌能数得清。华琼身份不能露,除了在自己人面前,对外一概称为“掌柜夫人”
,把一个不存在的“掌柜”
杜撰得有模有样。
京城的女掌柜少,一逮就中,“掌柜夫人”
就海了去了。
隔着纱窗,都能看到那太监露在外边的半张脸上面色不豫,他张嘴似要说什么,却又噤口不言语了。
傅九两道:“贵人可知小的店里的规矩?您要是不知道呀,小的多嘴给您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