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則是大面積的血紅與黑暗。高高的天幕上掛著永不熄滅的血月,濃黑的夜,赤紅的月亮,不見星光,只有濃到化不開的黑暗。
地獄的土地貧瘠粘稠,天使名貴的靴子踩在上面,沾一鞋底的黑泥,倘或細細聞起來,有若隱若現的血味。
遍地長著血紅色的曼珠沙華或黯藍色的幽靈花,絕世妖艷下藏著見血封喉的毒。
路西菲爾換成黑色的衣服,收斂了翅膀,頭上戴了個遮掩氣息的斗笠,穿過無間煉獄的大門。
路西菲爾仰頭,大門上龍飛鳳舞刀削斧鑿著一段話:
「通過我,進入痛苦之城,
通過我,進入永世悽苦之深淵,
通過我,進入萬劫不復之人群,
正義促動我那崇高的造物主、神靈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無上的慈愛,
這三位一體把我塑造出來,
在我之前、創造出來的東西沒有別的、只有萬古不朽之物,
而我也同樣是萬古不朽、與世長存,
拋棄一切希望吧,
你們這些由此進入的人。」
路西菲爾進入過這裡許多次,每次都要停下來仔細看這段話,但總是沒有太深刻的感悟,冥冥中他覺得這段話對自己會很重要,未來總有一天要刻骨銘心地去體會,路西菲爾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這段話並不吉祥,作為天國副君,神最愛的天使,路西菲爾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來他要經歷些什麼,才能義無反顧地進入痛苦之城,拋棄一切希望。
路西菲爾壓下心裡的不快,進入地獄。
踏過地獄之門後共有七條路,分別代表「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色-欲」。
路西菲爾選擇了「貪婪」之路。
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地獄,路西菲爾只能想到「窮」,四處都是破破爛爛,地獄的土地無法生長可食用的農作物,地獄的血河無法生長無害的魚,於是地獄的惡魔們餓得面黃肌瘦,靠吞吃對方為生,各個皮包骨頭。
地獄的房屋東倒西歪,有個棚子,能遮風擋雨,就算好房子。不過惡魔們也不在意。
地獄的夜晚,惡魔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曬著血月,偶有幾個沒入睡的惡魔捧著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酒,一邊搖搖晃晃地走一邊喝,眼睛泛紅,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來,蹲在地上,捂著臉失聲痛哭,哭聲連綿不斷,一聲比一聲悲愴,似乎要把這一生的苦都哭出來。
路西菲爾不知道他在哭什麼,但能淪落的地獄的生物,大抵心裡都是有難言的苦楚的,才能痛楚、悽苦、萬劫不復。
路西菲爾穿過他們,看向街上唯一完好的棚子。棚子上用廉價劣質的彩燈裝點著,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欲望之都」。
老闆娘衣著暴露,身上裹著幾根破爛布條,嘴裡叼著根草,靠著隨時都可能倒下去的門,雙手抱胸,她的目光轉向路西菲爾,驀地露出一個笑。
地獄妖女笑起來魅力無邊,她搖曳生姿地走過來,每走動一步,都像在地上生了一朵蓮花,妖女笑:「這位天使。」
路西菲爾輕輕「嗯」了一聲,在這滿是頹廢與縱-欲的地獄,他在天堂養尊處優十幾萬年養出的清高的氣質過於矚目,是個惡魔就能看出他來自天堂。
「痛苦麼?」妖女問。
路西菲爾搖頭。
妖女嗤笑,「那你來地獄做什麼呢?」
路西菲爾沉默,他有心將地獄治理起來,地獄是放縱慾望的地方,生物無法掌控自己的欲望,就會掉入地獄,換句話說,地獄永遠不可能被剷平,而且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源源不斷壯大。
與其將地獄視作世界的污穢處,試圖抹去,倒不如好好治理,將生物的欲望轉為向上的力量。他是來統計地形繪製地形圖的,順便取點地獄的土回去研究,這麼窮的地方,想治理起來,起碼得先保證溫飽。
妖女沒再糾結,她輕佻地笑著:「看到地獄之門,難過麼?」
路西菲爾繼續沉默,這一次他的確感受到了一些異常,一些壓在心裡的痛苦,但他不知道這股痛苦從何而來。
「看來是痛苦了。」妖女說,「你知道麼,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想你一定有個喜歡的天使,而他不喜歡你。」
路西菲爾心裡一顫。
妖女目光飽含深意,「看來我說對了,」妖女問:「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麼?」
路西菲爾抬眼看她。
妖女不賣關子,她聳肩:「你的身影太孤獨了,寫滿了求不得。」妖女湊近,她的聲音清冷又蠱惑,「怎麼樣,要不要來我的欲望之都?」
妖女聲音魅惑:「只要來我的欲望之都,能實現你所有的願望。」
妖女重複,「是所有。」
路西菲爾的眼睛看穿「欲望之都」,那裡面其實什麼都沒有,只有妖女製造出來的致幻劑,喝下致幻劑,就能在夢境中實現自己的欲望,醒來後,回味美夢。
地獄第三區域貪婪的惡魔們很喜歡這裡,即便是虛幻的,只要能在夢中得到,也馬馬虎虎能撫慰他們的心,清醒的痛苦和麻木的幸福,他們喜歡後者。
路西菲爾對此毫無興,拒絕了妖女,「不必了。」他和惡魔不同,他只要真實,哪怕是痛苦的真實。
他繼續往深處走,探索地獄的事只能他自己來做,天堂禁止天使來地獄,對神而言,天使來地獄屬於自甘墮落,決不允許。倘或他不是路西菲爾,只憑他進出地獄的行為,就夠他被雷米爾關上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