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蕙香,七十六岁,粤东羊城人士,持家有道,妯娌和睦,一生不做亏心事,今日寿终正寝,魂落地府,望无常二爷好生保护,勿使孤魂野鬼、过路野兽伤及魂魄……”
哐!哐哐!哐哐哐……
卢雪怡坐在自己舅舅身边,舅舅正与他的二叔小声说话,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们的对话上,而是望着门外庭院里的灵堂。
只有白色与黑色的灵堂里摆放着一副棺材,棺材旁边跪坐着死者的子女,他们坐在草席上,不断对前来上香的人俯身磕头。
身上披着不知是道袍还是袈裟的道公佬一边摇着铃铛,一边用一种怪异的腔调唱词——用的是粤语。
每唱完一段,道公佬的弟子或师兄弟就会敲锣打鼓,吵闹又刺耳。
“……雪怡,雪怡。”
舅舅呼唤了两声,卢雪怡才回过神来,迷茫望向他。
“姥爷问你话呢,学校怎样?还适应吗?”
卢雪怡下意识想礼貌的笑一下,却意识到这里有人刚刚过世,而那人正是二姥爷的妻子,立即收敛笑容,紧抿嘴唇,点了点头,“还好……”
“你这孩子……”
舅舅无奈摇头,又转回去和老人小声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余光进入了卢雪怡的视线。
那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能与这一家子搭得上关系——即便现在已经入秋,他依旧穿着一件白色背心,露出一对肌肉结实的臂膀,宽厚的背部把背心撑得绷紧,隐隐透出背上的纹身。
她的二姥爷姓李,从二姥爷那辈开始,一家都是知识分子,例如戴着黑框眼镜跪在棺材左侧最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她的大表舅,就是中岳大学的历史学副教授;头比较稀少的二表舅是主治医师;看起来比较严肃的大表姨是一个大公司的会计。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那个人搭得上关系。
给逝者上完香后,那个上半身穿着白背心,下半身套着七分裤,脸上戴着复古小圆框墨镜,脚踩人字拖的男人便转身走了过来。
正当卢雪怡满心疑惑的时候,她的二姥爷抓着扶手急忙站起,舅舅心下一惊,连忙起身搀扶住。
白背心见状也大步走来,弯腰扶住老人,“阿公你这是做什么,坐下说,坐下说。”
当这个人走到身前的时候,卢雪怡才切实感觉到了他的高大,哪怕弯腰也比她站着的时候高。
老人和白背心都坐下了,因为老人和白背心有话要说,舅舅就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自己又找了一张椅子,坐到老人另一边。
“阿婆今年几多岁了?”
白背心说的也是粤语,卢雪怡虽然不会说,但能听懂。
只是她有些奇怪,明明是来祭奠逝者的,怎么连逝者今年多少岁都不知道?
“七十六了。”
老人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低声说道。
闻言,白背心咧嘴一笑,“七十六啊,看来保养不错呀,儿女也孝顺吧?”
老人点点头,脸上出现几分欣慰之色,“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最令我骄傲的,就是教出了几个懂事的孩子。大仔成熟,二仔聪明,大女对我们是最好的,每周都要回来看我们。”
白背心微微侧头,颔道:“这样啊……对了,阿婆说,您要把市区的房产分给女儿?”
一听到这话,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不给大女给谁?大仔和二仔都买了房,个个都比他们大姐有钱,要不是为了供他们读大学,大女现在也会是一个教授。当年我是吃了狼心狗肺才听她的话不让大女继续读下去的,现在没办法回头了,至少也得补偿一下。”
白背心讪笑两声,“可是阿婆说……”
“别听她胡说八道!”
老人烦躁挥手,把这事带了过去,“你帮我问问她,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完成的心愿吗?”
听到这里,卢雪怡和她的舅舅都愣住了。
忽然间,卢雪怡猛地打了个激灵,身上汗毛根根竖起。
她瞪大眼睛,突然想起刚刚白背心说话的时候脑袋都是偏向一边的,没有正对二姥爷,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但其实,他面对的本来就不是二姥爷,而是二姥姥!
——她那个刚刚逝世,躺在了棺材里的二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