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雪纷飞,到这日夜里虽停了,却也覆了尺来深。一路背着她走到城外旅店,鞋、裤均已湿透。待她舒服睡下,方才找店家借来火盆,坐在床沿烘烤衣物。半梦半醒之间闻到房中一股醋味刺鼻,她稍稍抬眼,只见他坐在床角,用热醋擦拭过她冻僵的脚疮,做完这一切,将她脚抱在怀中捂暖。脸埋在她膝上,渐渐便觉得膝上一阵湿热。当时的她意识不清,头脑昏沉,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垂头看着他,渐渐也淌下泪来。
此情此景她很想看个清楚,同他说说话,哪怕什么也不说,摸摸他脑袋,哪怕转过身抱住他也好。可是现在的自己办不到,那时的她自己动弹不了,只能在一片模糊、一脉寂静之中,看床边一盆炭火忽明忽灭,听见它偶然崩出几粒火星子劈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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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澧州,天气比北边暖和些。偶见薄雪,不多时便化了。沿沅水而行,一路车马飞快,不过一日夜便到了思州。整座城沿乌江而建,几乎只一条街道。去时正好赶上宵禁前一刻,随行人一涌入城,过署衙、市集与民宅区,路上行人渐渐少下来。同路几个僧人入了报恩寺挂单,再往后,街上空无一人,远远可听见打更之声。
宅子靠近东门,位置很隐蔽。凹进去的街巷最深处,小小一扇木门藏在藤蔓后头,不甚起眼。大抵薛掌事一早已前来通报过,婢女开门见到他两人形容,并未多问,只叫公子请快进来,外头风雪大。
走过门厅,一个覆面妇人无声无息退至一旁,像廊上一道影子。怕二人见怪,待走过去,婢女方才低声解释道,“云姑是个哑仆。”
长孙茂点点头,仍觉得那里不对。再走远点,在檐下垂藤遮蔽下又回过头去:只见那女子手执绣品,踮起脚尖往点了烛的窗上窥探,动作轻俏,举手投足是一名妙龄女子。
他并未细想,随婢女穿过廊道,走进屋里。
婢女在外头将门扉合拢,便疾步离去,留他几人在屋中说话。
一开门,一股热浪铺面,屋中暖气袭面,暖得如同初夏。屋里有一面火墙,桌上烧着铜炉,椅子上那人披着裘,手里还捧个暖炉,这也是个出了名的畏寒之人。
两相对视,半晌无人开口。
江映摇头笑了,“倒是坐下说话。”
长孙茂不答。
江映无奈,“难不成我要起身相迎?”
他膝上披着白毡,膝畔左右各置一只暖炉,不知何故如此畏寒。话音一落,他一揭白毡,倒真的要起身,只是动作略显吃力。长孙茂慌忙上前,又将他扶坐在椅上。椅子是驾武侯车,方便他腿脚不便时四处走动。
江映便也不再动作,抬头,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些什么招。
他顺势在武侯车边蹲下来,委屈至极的说,“阿兄,求你了。”
江映叹口气,“你怎么不干脆给我跪下磕几个头?”
长孙茂闻言眼睛一亮,追问道,“磕头有用?”
江映气得恐怕想揍他,“有用我都想去磕了。”
长孙茂埋头,喉咙里轻轻一声丧气呜咽。
江映道,“要得光明躯,不知要如何丧心病狂。为她,你肯罔顾人命?”
他低声说,“若能救她,又什么不可以做?”
叶玉棠心里突突一跳。
江映虽知道他是绝望之时说下的气话,可见他如此,实在没有半点法子,只得一声叹息。过半晌,转头看她,忽然喃喃道,“更何况,所谓光明躯,乃是取天赋异禀习武之人的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既如此,恐怕天下没有人比她更光明躯。倘或她也有一死,那么生蛇蛊,无解。”
长孙茂随他视线转头,眼眶通红,哑声说道,“你总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小小一间屋里,从里向外层层的架着书架。架上多是些志怪小说,从前从未见过,大抵都是些逸闻趣事,随意翻开一看,竟都是近十年内的江湖秘闻。见屋主并未主子,她便穿梭其间,随手翻阅,偶尔从书本间隙看这兄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离奇对话,
江映垂头看他,“你先泄气,让我想想法子。”
他嘁地一声,理直气壮,“我心里烦,哭又怎么了。”
江映气笑了,“你想哭,我还想哭呢。”
长孙茂终于认命,“所以真不是你。”
江映泄气而笑,“倒不怪你。连我那父亲,也几乎笃定是我。”
长孙茂问道,“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