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所熟悉的连三。她的目光凝在他身上好半天,他却并没有看向她,她又有点怀疑方才那视线可能并非来自他。
成玉抿着嘴唇垂了头,此时才听到人群中的喝彩之声,接着被谁猛地拉了一把,她转头一看,竟看到抄着手向她微笑的齐大小姐。见到齐大小姐乃是一桩惊喜之事,心中的不快被她暂且抛在脑后,翻身下马时,齐大小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喝彩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人群望着成玉,皆是叹服之色,成玉一时有点蒙。每年都来这儿闲逛的齐大小姐难得兴奋地向她解释,说射柳这个竞赛自开办以来,一直保持着惨不忍睹的水平,一场比赛能有一两个参赛者将箭枝准确射进柳枝而不是什么别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群众本来没有抱什么希望,但今次成玉居然能将射柳、断柳、摘柳这三道程序一趟揽齐活了,因此大家都疯了。
从前这个竞赛有多么令人不忍卒睹,可以参见今次那另外九位参赛者的表现:有两位射中了柳枝,可惜射中的是别人的柳枝;有三位射空了,就连别人的柳枝也没射着;还有两位马已经跑过柳枝了,结果手里的弓却还没挽起来……不过齐大小姐认为这七位不算最差的,因为比起最后那两位将箭头给直接射进了观众席的英雄,他们至少做到了比赛第二安全第一……
齐大小姐难得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不禁口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橘子,发现成玉也挺渴,就将橘子递给了成玉,说自己再去前头庭院里摘两个,让她在原地等着。
成玉目送齐大小姐离去,又见围观群众也三三两两散去其他竞赛场了,她踌躇了片刻,飞快地又看了高台一眼。
可惜什么都没看清。
然后她想起来连宋不理她很久了,他不太理她,她却还这样惦记他,她感到了自己的没用,一时间有点生自己的气,因此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再抬头,只闷闷剥起橘子来。
而变故,正是发生在这时候。
一匹惊马突然冲出了赛场,一路带翻好几个还没来得及离场的围观者,如离弦之箭,嘶鸣着直向成玉所站之处突奔而来。
成玉第一反应是赶紧闪一边儿去,却忘了她手里正缠着碧眼桃花的缰绳,她方才想心事时无意识将缰绳缠在手中绕了好几圈,千钧一发之际当然无法脱身。
碧眼桃花被眼看就要冲过来的疯马吓得长嘶了一声,立刻撒蹄子开跑,成玉还没反应过来,已绊倒在地被狂奔的碧眼桃花给拖了出去。
身体狠狠擦过沙地,身后似乎有人喊着“阿玉”
,但再多的就没听到了,鼓胀的太阳穴处像是被安上了两面巨鼓,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挡在了耳外,唯留如雷的鼓声轰隆着响在脑海中。
碧眼桃花是朱槿给她找来的宝驹,有千里追风的雅号,撒开了跑绝不是闹着玩儿的。成玉只蒙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她得赶紧自救,否则早晚交待在这儿。便在此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缰绳断为两截,猛拽着她的拉力陡然消失,成玉在地上滚了两圈,被人握住肩膀时她还觉得头晕。
她按住突突跳着疼的太阳穴,听到那人询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她本能地要与人道谢,声音出口才发现嗓子是哑的。
那人握住了她的手,她嘶了一声,那人赶紧将她放开:“很疼吗?”
成玉眨了眨眼睛,此时她模糊的视线才稳定下来,终于看清了单膝跪在她身旁一脸担忧看着她的恩人。竟然是季明枫。
她心中惊奇季世子居然也在此地,但一想大长公主的文武会名气的确挺大,季世子过来见识,这也不足为奇。
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痛,全身都火辣辣的,季世子白着一张脸将她抱起来时她疼得颤了一下,季世子整个人都僵了,语声里居然透出了无措:“你忍忍,我带你去找太医,”
还哄着她,“太医就备在隔壁院子,太医看了就不疼了。”
季世子的反应让成玉蒙了一会儿,她觉得能让这位见惯生死的冷面世子如此动容,那可能是自己快死了。可她此时除了全身疼,连个血都没吐,那应该还死不了。她暗自镇定了一下,忍着疼痛抽抽着安慰了一下季世子:“也、也不是、很疼,你、你、走慢点、颠得慌……”
去内院找太医,必定要经过射柳场地前那座观赛高台。
成玉自己都没搞明白,为什么在季世子抱着她经过那座高台时,她会又朝台上望一眼。她也没想过她究竟在期待什么,或者她希望看到什么。她只是没忍住。
摇晃的视线中,连宋仍在高台之上,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方才碧眼桃花拖着她制造出来的骚动。他此时已从座椅中起身了,握扇的右手虚虚搭在烟澜的轮椅侧,左手则握住了那张红木轮椅的椅背,是要推着烟澜离开的姿势。
烟澜微侧了身仰头看着他,不知是在同他说话还是如何,他没有俯身,因此瞧着和烟澜有一段距离,但视线却低垂着,应该是看着烟澜。
两人皆是一身白衣,又都长得好看,因此那画面分外美丽,衬着高台之侧的巨大金柳,是可堪入画的景致。
可如此宁静美好的画面,却让成玉在一瞬间难受起来。
那一刻她终于有些明白她其实在期待着什么。
她在期待着连宋的关怀。
她虽然也没觉得自己方才的遇险和之后的受伤是什么大事,但是她也希望他能紧张,然后她可以像安慰季世子一样安慰他,她其实也没有多疼,只是他走得太快了她颠得慌。
是了,她其实隐秘地希望救了她的不是季世子,而是连宋。而为何她会这样期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大约在她心里他就该这样。
可他却没有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