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铃声响了。
露惹看不进去书,拿出日记本,准备写一篇与叶绍博有关的日记。
不知什么时候,班主任李老师出现在教室前面,喊露惹出去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李老师戴着高度近视镜,是个有点福的中年妇女。她在教学楼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手扶着露惹的双肩,
“钟露惹,你爸爸病了,你回家一趟吧。”
病了?露惹有点蒙,“老师,我爸爸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你回去看看吧。”
老师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肩,“你们单位来了一辆车,在教学楼门口等你呢,快去吧。”
露惹做梦也想不到,这是她今生最后一次以二中学生的身份出现在市第二中学的教学楼里。
尽管老师把语气放的很轻柔,她也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露惹家在单位的地位,单位能派个车来这么远的地方接她,肯定是出大事了。
她走出教学楼门,不看到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不远处,有个男人站在车旁边,看她出来,对着她招手,还帮她打开车后座的门。
小轿车在黑暗的夜色里急行,露惹一上车就不受控制的开始哭,车里很安静,只有她轻轻的啜泣声。
她没有问车上的人,爸爸到底怎么了。她对厂里的人是有一点敌视心理的,从小到大,她们一家人被排挤,被歧视,被欺侮,在她眼里,每个人都有份。
车上就三个人,司机,还有招呼她上车的那个男人。那人坐在副驾驶,他跟司机一路也一句话都没说。
车在路上行驶了三四个小时,已经是半夜了,有点阴天,车窗外漆黑漆黑的。
离家近了,更近了,车却没有开向露惹家,而直接开到了厂职工医院。露惹知道医院后面是太平间,只是从来没有去过。
车开不到太平间门口,露惹在医院的大院里就下了车。
远远的,她就看到太平间门口有火光,有人影走来走去,隐约还听到哭声。她跑了起来,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冲着火光跑。
有人认出了她,喊了一句:“露惹回来了。”
一个女人冲了过来,抱住她大哭,是她的二姑,
“露惹,你可回来了,你爸爸死了。”
你—爸—爸—死—了。你—爸—爸—死—了。
露惹呆立在那里,好几秒钟,才把这几个字的意思弄清楚。
她被二姑拉进太平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楞在原地。
太平间棚顶有一只光线非常微弱的灯泡,停尸床床头点着一盏用小碟做成的油灯,一灯如豆。
在扑闪扑闪的火光中,她看见妈妈直挺挺的跪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呆若木鸡,显得有些阴森。
二姑轻轻地唤了她一句,若琪,露惹回来了。她也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露惹看到了躺在红砖水泥床上的爸爸,身上盖着黄色的布,一缕红丝线从口中垂下来。
她疯狂地扑过去,她想扑到爸爸身上,想去抱抱他。
可是,姑姑和表姐,也许还有什么别的人,总之许多只手过来拦着她,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眼泪不能滴到死人身上。
她特别生气,奋力想挣脱。但是,他们死命地拉着她,说那样对爸爸不好。
她只能跪下来,摸索着,去摸爸爸的脸。
爸爸的脸好凉啊,在她温热的手掌中,凉得彻骨。她拼命的用双手去捂,想把他捂得热起来,但她知道,她不能,永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