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远没有回答,林宣怀却被吓了一跳。因为丛昕不声不响,忽然就走到他跟前,“你刚才说有事情要交代,什么事?”
林宣怀这才注意到李长风已经消失,嬉皮笑脸地回:“我是想说,我的餐厅要关门大吉,不能用作中转站了,想着来告诉他们一声,免得以后白跑一趟。”
这倒是个问题。
从她收留林宣怀起,为了避人耳目,四年多时间来,和小鬼们都是通过他的餐厅传递消息和物件,现在不能用了,着实是个麻烦。
“你已经关门了吗?”
“下周才关。”
林宣怀说,“还有时间,可以想想替代办法。”
“有什么办法?”
她习惯性回嘴,林宣怀委屈说:“话总要这么说嘛。”
芽芽思忖着帮忙减轻负担,“昕昕姐,要不以后就由我跑腿吧,有什么事我去找你。我现在长大了,也不会引人眼目。”
“不行。”
丛昕想都没想就回绝道,“你家里麻烦事多,现在又是升学的关键期,不能半途而废掉链子。何况自己的事情自己管,他们要靠人帮忙就自己求助。我让你们认识,是让你们互相鼓励,不是让你们给自己增添负担。”
芽芽还没开口,秦响就一边踢沙一边说道:“那就我来,我脑子比她好使,不怕耽误考试。”
“这件事情你们都别管,我自己想办法。”
上一次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隋远买了糕点给几个孩子吃,远远的,有个发贴头皮、浑身油腻的小女孩,躲在树干后面盯着看。他意图叫小女孩过来,丛昕却制止住了。
他很好奇,究问缘由。丛昕只是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只会帮死过一次的人。”
老实说隋远当时并无反应,第二下脑子里才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或许,在场的小孩都有过企图自杀的经历。
他心头一紧,好像有石头从天而降压在心上,胸口堵得慌,“为什么会这样想?”
问完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发颤。
会有如此情绪,不仅因为在场最小的孩子约莫只有五岁,还因为那一刻,他以为会在丛昕脸上看见痛苦、愤怒、怨怼,哪怕是厌世、邪恶或者绝望……
这些通通都没有,她苍白的脸上只有空洞,望不到边的空洞。
就像她只是茫茫世间的一个看客,一个没有感情的看客。
隋远才第一次明白,负面情绪有多可贵。
负面情绪一点也不可怕,没有了情绪才叫可怕。
没有情绪的丛昕,就像住在一间没有门的房子,她不出来,他也进不去,谁也进不去。
她说:“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有些人,必须要死过一次,才有长大的权利。他们必须要把自己的一部分杀死,才有资格活下去。但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人注定是孤独的。我只熟悉孤独,所以我只能帮助不怕死的人。那些对爱还存在幻想的人,在孤独里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救一百次,也于事无补。”
当时他只顾着心疼,只顾着好奇她的过往,只顾着去矫正她,呵护她,填满她的孤独。他忘记去联想,忘记去了解她的母亲,无知地以为凭爱就能抹平她的创伤,甚至于自信能修补她和母亲的关系。
这两天在剧组隋远才明白过来,那三条分手红线,就是她杀死的自己的一部分。
那不是原则,那是她的生命线。
他一直都努力错了方向。
丛昕需要的不是救赎,不是和解。她需要新的意义,活着的意义。
想了很久,以至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侧眼看丛昕焦头烂额,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他憋到这时候才终于提议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找一家店。”
丛昕朝他看过来,眼里犹豫不决。隋远说:“我查过,这条街转角过去,有一家我们公司的咨询店铺,位置合适,又是街边店,出入方便。你同意的话,我现在可以带他们一起过去,和店长招呼一声。”
芽芽不吭声,秦响也不吭声,连同林宣怀,三人齐刷刷看向丛昕,等着听她决断。
林宣怀坚信丛昕百分之百要拒绝,芽芽和秦响也同意他的观点。
谁知道,也没过半分钟时间,丛昕就点头说:“那就请你帮忙。”
林宣怀心思藏不住,张口就说:“奇了个怪了,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
秦响笑道:“太阳的事你别管。”
隋远却不意外。
丛昕是固执,但那是在对待她自身的事情时,面对旁人的事,她知道孰轻孰重,不会意气用事。更何况,他已经算好时机,当她束手无策又必须尽快做决定时,这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林宣怀突然想到一件事,跑过来附在丛昕脸侧耳语说:“对了,今天其实有两个人来敲门,一个是李长风,剩下一个现在还在院子里等你回去。”
照片上的字
丛昕相当生气,以至于事情办妥后,招呼也没跟隋远打,拦下出租车就走,谁也没等。
若非林宣怀眼神时刻盯紧,思维灵敏,动作迅捷,他就只有靠腿跑回去。
丛昕想不通他怎么会这么不来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他联系不到我你可以帮他联系,怎么会想到把他一个人留在我家?”
“做错了吗?”
林宣怀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呆愣地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至少没把他带到街心公园来。”
“你要是敢把他也带来,我就一脚把你踢下去。”
林宣怀听得格格笑,司机却呆愣一下。他赶忙对上后视镜里一双受伤的眼睛,安抚说:“师傅,她跟我开玩笑的,您别当真。就当听个笑话,我们不会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