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久的昏迷中恢复意识并非只是睁开双眼那么简单。
起初是手指颤抖着微微动弹,作为唯一能够活动的身体部位,帮助加茂伊吹尽可能通过触觉了解此时所处的环境。
仅是做出这个动作便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叫他再也没有其他力气,只好放弃进行另外的尝试。
紧随其后被唤醒的是听觉,医疗仪器尖锐的响动刺得他太阳穴隐隐作痛,却感到旁的身体部位都沉重到像灌了铅,甚至无法做到稍微移动一丝一毫。
加茂伊吹好像刚逃出一场大梦,胸口闷,身上的轻薄的被子也成了蒸笼,逼得他脊背冒出热汗,略微有些喘不过气。
他的脑海中依然只有一片朦朦胧胧的景象,眼皮沉甸甸地合着,仅睁开一条细缝便感到格外疲惫,似乎但凡再放松下来,马上便会无缝进入下一次睡眠。
——无法醒来。
加茂伊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忆起与夭童之姆有关的经历,想到自己此时应该正处于黑猫所说的重伤状态,就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放任身体陷入沉睡。
他心中有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
死里逃生的关键并非是外界的医疗手段,而是他个人的求生意志。加茂伊吹没来由地觉得,如果他放弃睁开双眼,大概会出现他绝对无法承受的后果。
于是他只凭着一股毅力硬生生扛过所有困意与疲惫,在无尽的黑暗中倦倦地躺着,用耳边的一切声音刺激大脑,无数次尝试清醒过来。
他听见病房中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检查无异常,治疗却也没有显著效果,医生时不时会在报出数据时出短而轻的叹息。
其余时间,他们来去的动作都放得很轻,只有小推车骨碌碌划过地面的声响,更显得病房中安静到令人心慌。
他听见护工忙碌却有序地工作。对方每天都要更换床头的鲜花,然后为房间开窗通风、打扫卫生,在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刻,还会给加茂伊吹擦拭身体并进行全身按摩。
或许是雇主专门要求过什么,护工有时甚至会为加茂伊吹带上耳机,放些当下流行的畅销歌曲,再与他聊些家长里短,说点社会热点新闻,也无非是明星间的花边趣闻。
加茂家的使者从未出现,五条家的管家也只是站在门外向医生了解情况、从不进门。即便此时只能勉力维持意识清醒,加茂伊吹也依然会因这难得的安宁时光而稍感松懈,算是漫长旅途中的短暂休息。
但一直安于现状绝不是个理智的选择,大部分时间中,加茂伊吹都用双耳尽力分辨着外界的信息,希望能获得一些有用的刺激,使他彻底从梦中醒来。
可事与愿违,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时每刻都显得再平凡不过。
在护工又一次为某女星于上升期突然宣布隐退而扼腕叹息时,加茂伊吹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某个与咒术界全然无关的身体之中。
无力的身体逼迫他再次陷入昏睡,他却非要与本能作对,在长久
的拉锯战中,精神已经处于一个即将崩溃的边界,再等不来转机,恐怕此前的坚持便要功亏一篑。
加茂伊吹在脑海中摆出各种方法,却都因身体无法动弹而被迫放弃,至今也只能祈祷舍身救下五条悟的镜头能为他争取到更高的人气。
他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滋味。
费尽心思逃脱命运的桎梏,此时又不得不祈求能够得到命运的眷顾——他处境复杂,做出的事情也常常前后矛盾,如果读者能读出他的内心所想,恐怕又要将他看作一个笑话。
当他的耐心即将被消耗殆尽时,病房中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护工早已离开,加茂伊吹从走廊中传来的模糊对话了解到此时应该已是深夜,薄薄一扇木门隔断开热闹与冷清,病房中的气氛便更让人感到孤独。
医生与护士闲聊着经过这个房间,他们讨论着夜宵的菜式,又在看见某人时突然掐断了话音。
那人轻声推门进来时,加茂伊吹正数过七千零几,被突然靠近的熟悉气息打乱了思绪。
他早在之前便把所有能思考的问题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甚至根据醒来后将面对的不同情况而排演了几种不同的反应,此时绞尽脑汁也难以再找到新的话题,为了保持清醒便只能默念数字。
五条悟站在他床边久久没有开口,大概只是抽空来看他一眼——加茂伊吹等待一会儿,感觉对方没有说些什么的意思,便从一开始重新数起。
他在身体内部与困意进行的战斗比拳拳到肉的厮杀更加磨人,虽说没有消耗任何体力,却使他像个数日都未曾合眼、在猝死边缘打转的上班族,连灵魂都感到疲乏。
——要坚持。
加茂伊吹反复对自己如此说道,然后缓慢地报出下个数字。
——那么多苦难都照样扛了过来,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长久的沉默中,五条悟专注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化作实质般的触碰,令他即便无法睁开双眼也能感受到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数数的度逐渐慢了,加茂伊吹意识到,五条悟似乎又长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