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妖。」灰鼠重复道。道者却道:「阿漆,我要找的就是他。」固执得一点都不可爱。典漆还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便已被道者转开了话题。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竹帘后谈笑着,拙于言辞的道者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在道观中的生活,那些幼年趣事被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眼带幽绿之色的琴师耐心听着,每每总在适当的时候大笑出声。意识到典漆的注视,他侧过脸来,故意揽住道者的肩,嘴角上撇,露出一个挑衅至极的笑,眼中幽光闪烁,阴冷如地府,贪婪如鬼魅。「区区一介下界小妖,敢当着本神君的面摔门就走,你不是该很得意吗?」可恶的男人高高坐在椅上,一手端着茶盅,一手揭开杯盖,低头吹开一池三春新碧,脸上一派悠然,丝毫不见被冒犯后的恼怒。神仙都是这样好装宽容,明明气得心头冒烟,脸上却非要做出一副既往不咎的圣人模样。垂头丧气的灰鼠沮丧地站在门边,心里暗暗嘀咕两句,嘴上却懒得搭理他。「被谁欺负了?」「你别管。」典漆低头径自往里走。修为不济反被琴师所惑是自己不争气,若是找这同自己不相合的神君助拳,便是自己打自己耳刮子。小爷今后在群妖里还怎么抬头见人?更何况方才因琴声而幻想到的内容……一辈子被卡在油瓶里也说不出口。想到这儿不禁脸上又热开了,典漆赶紧扭身躲进屋子里,却不曾见到身后那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呵……」再度环顾空荡荡的屋子,男人忍不住低头苦笑。这只小灰鼠啊,对谁都能亲近,却唯独总把自己推得远远的。一连几天都不见无涯道长,想来是听琴去了。典漆一个人站在城门下发呆,捕快武威喘着粗气向他奔来:「阿漆,站在城门底下干什么?咦?那个疯道士呢?平常他不是总在这儿拉人闻讯吗?」典漆呐呐地说:「大概听琴去了吧。」小捕快皱眉,忽然把脸凑了过来,乌溜溜的眼珠子眨呀眨:「你不高兴?被欺负了?」在家时,男人也这么问过。显而易见的关怀狠狠地吓到了灰鼠。典漆摆手说:「没、没有。」口气里不见一丝底气。被灰鼠欺负惯了的小捕快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一把揽过他瘦弱的肩,拍拍腰间那把从没出过鞘的佩刀豪气干云:「有什么事就跟哥哥说,哥哥替你出气!哼,这城里还有谁敢跟我武大爷作对!」话不够狠,个不够高,倒是有满脸横肉却偏偏是张娃娃脸,怎么看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在扮家家酒。典漆「扑哧--」笑出声,戳着他肉嘟嘟的胖肚皮嬉闹:「武大爷,几个月了了?」小捕快立刻扁了嘴:「你又欺负我。」小眼睛里一池水汪汪的委屈。心情大好的灰鼠顺势捏上他的脸:「小武啊,还是你最好。」这是真心话,从他还是当年那个偷偷把红烧肉倒在墙根的傻小孩开始,小捕快就是最单纯最善良最好欺负的。典漆一本正经地说:「小武,你会当上天下名捕的。」小捕快一定是被灰鼠的严肃吓到了,瞪大眼张大嘴,好半天不出声。猛然一拍脑袋一跺脚,赶紧推开典漆匆匆忙向前一溜小跑:「啊呀!糟了,糟了!总捕头大人让我巡完城就去衙门找他的!晚了,晚了,来不及了!」典漆茫然地眨眨眼,夕阳下,小捕快的背影只剩那么一个小黑点。真是……离天下名捕的距离还很远很远啊……刚想到这儿,前面的人忽然又急匆匆跑了回来:「阿漆,阿漆,我忘了告诉你了……你、你、你……」他喘得透不过气,弯腰拍着胸口憋得一脸通红。小灰鼠傻眼地看着他,小捕快好容易才又开口:「你家公子其实是个好人。前两天、前两天,你晚上没回家,他还来我家找你呢。」说完,他又手忙脚乱地要去找他的总捕头大人,好容易有一副好心情的灰鼠气得在他身后跳脚,傻子!你跑回来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那个混蛋,高兴的时候给两个笑脸,不高兴的时候摆神君架子折腾人。一百年了,小爷给他换了多少床板,收拾了多少酒盅又看他带回了多少美人?不过问个讯而已,才不过问个讯而已,真想对小爷好,他早先干什么去了?转而又低头狠狠唾骂自己,典漆你个没出息的!才两三句话,你胡乱高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