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笑着点头,然而心里对这个期许并不抱什么希望,前路依然迷雾重重难觅归途,至多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我又有点担心,等你真回来了,万一我老了可怎么办?”
沈徽满眼怅然,“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你若见了苍老的我,还会不会喜欢?”
容与失笑,“那时我也老了,真到了垂暮之年,耄耋之态,都好不到哪里去,谁还笑话谁呢。”
沈徽对这个话题依然执着,“我只问你,若是我鸡皮鹤发,你看着还会真心喜欢么?”
容与认真想了想,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他衰老的容颜,之后认真地答,“世人皆爱皮相,我也不例外。不过色相能带给我的欢愉终究有限,我想要的还是内心满足,相知相守,彼此珍视对方如同珍视自己的性命。”
沈徽眸光闪了闪,抓起他的手,迟疑了下问,“你有遗憾么?”
如果说没有,未免太不诚实了。
“当然,虽然我尽量不去想那个遗憾,但它一直都在那里。如果我不是一个内臣,而是清白人家读书上进的学子,一不小心考中了会试,在金銮殿上遇见你,从此成为你一力栽培的能臣;又或者我能学些武艺,守卫家园开疆拓土,成为征战四方的战将——也许都会为你完成更多心愿。不过境遇变了,缘分也会随之改变,终我们一生可能只是君臣关系,不会再进一步。”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大抵说多了,又像是在怨怪命运似的,其实人生际遇自有其玄妙,容与转口,笑容拨云散雾,“无论哪种活法都必定会有难处,没亲身经历,只能凭空做想。就像一个未曾去过远方,体会不到云蒸霞蔚的山峦究竟妙在何处的人,没有亲见,当然也就无从知晓。”
“你呢?这辈子有没有遗憾?”
容与说完,试探着问,心里也说不清,究竟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沈徽摆首,缓缓道,“和你在一起,没有。我见过远山,也站过群山之巅,可人不能永远立于顶峰。到最后,心里要的无非安稳宁静四个字。从你身上,我得到了。像故乡之于旅人,有心安之感,有对过去岁月的留恋,可以抚慰人心,可以让人感受喜乐愉悦。所以你之于我,就好似熟悉的故乡,不可替代,铭心刻骨。”
容与垂下眼帘,隐匿住一点难以自持地动情,“那便好,我们都没有后悔过。不过虽然这么说,来生我可不要再做内臣了。寻一处云山小隐图里的好山水,盖一间小宅子,每日入山采药,寻仙问道,等忙完了一天的事,傍晚回到家,爱人就在门口等着我,不必多言,只相对笑笑,道一句,我等了你好久。”
手中一紧,是被沈徽握得更牢了,“是这句么,我记下了。”
说罢忽然蹙眉,“怎么你来生都只做个闲云野鹤般的人?也不好好出将入仕,真是太没出息了。”
“这辈子被朝堂大事折腾得筋疲力尽,我也算鞠躬尽瘁了,”
容与故作愁苦,摊手一笑,“来世就让我过得闲散些罢。”
沈徽轻轻哼了一声,慢慢笑着说,“我知道,你本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一世算你陪我了,下一世我总归答应你,一定会按你心愿陪着你。”
彼此相视而笑,无言依偎在一起。至于两个人无限憧憬的那些话,其实也间接证明,无论是今生,还是难以预料的来世,他们都没有十足把握能够相依相守。
然而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不去触及这个话题,将来的事情,谁能一眼望得穿,或许自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更漏滴滴答答作响,檐下铁马轻声相和,殿外开始陆续有人走动,宫人隔着屏风请求为沈徽更衣盥洗,再过一会儿,便是朝会的时间了。
容与也该起身上路,沈徽忽然特别感慨,“我不去送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能回来。”
笑着颌首,鼻中的酸楚其实已直冲顶门。沈徽亦如是,紧紧拉着他,语速急切,像是在强调给自己听,“如果我忘了,我是说,如果,你要时常写信来问我,什么时候方便让你回来。一定记得问,倘若我一时没想起来,就全靠你了。”
容与再颌首,随着殿中的宫人们纷纷进来,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只是几近贪婪地凝视沈徽的脸,以期用这个方式将他深深烙印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