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没毛病,五大爷,那个推我大哥的人,一直没找到?”
“上哪找去?那时候晚上那么黑那么乱,又没个监控没个录像五的。”
“那,你真赔了他们五万?”
“那没有!最后连利息赔了他们不到四万——咱们不还蹲大狱了吗!可是那年头的四万,拼了我半条命啊。”
“你给完他们钱,他们又来家里闹过吗?”
我想着当年我五大爷和我五娘因为我立冬哥的事,一年中生出了许多白,我不知道我五大爷和我五娘是怎样一年年一趟趟拿着钱拎着点心去卖水果的家里赔罪的,反正我工作前又回了趟老家,那一次正赶上八月十五,我去看我五大爷五娘,那时候他们都还住在九州旅社里,九州旅社的大门是由六扇大玻璃组成的,透过玻璃门能看到一个不大的厅,长方型,老远我就看见厅里摆着一个硕大的花圈,惨白的纸花映亮了门厅,也映亮了三个披麻戴孝的人,那三个人坐在蒲团上,一张小桌放在他们面前,他们正慢条斯理的吃着,全然不顾来来往往惊异的目光。我不敢进去,小芸死活拽着我进了门,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小桌上有鱼有肉有饺子,看见了一老一中一少,看见了他们眼里已没有了泪水也没有悲伤,假使脱去身上的孝服,他们平静的好像在自家的炕台上晒着太阳,又好像在享用着难得的幽静时光。旅社里出来进去的旅客和我一样,惊诧不安的看着他们,看着那个硕大的花圈。
“看看,看看,又来了,钱早都给完了,又想起来要利息,真不要脸。”
“那怎么办?”
我心里恐慌得不行。
“唉,没办法,好好伺候着呗。”
“他们还要多少利息啊?”
“三千,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这些年一分钱没少给他们,逢年过节的也没少拎东西去,还好意思要利息。”
小芸一脸无奈的说。
“哦,那他们吃完饭就走吗?”
“不的,且待呢,有时候待一晌午,有时候耗一天,也有时候住一宿,说不准。”
“他们不闹了?”
“这几次倒是不闹了,以前哪次来了不是哭得昏天暗地的,哭的旅社好几天没人敢住——咱是欠他的,可钱也给完了,牢也做完了,利息也给了一半了,还闹?连看热闹的都不爱来看了。”
小芸越说越气愤。
“唉。”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无比压抑。虽然我是第一次在我五大爷家里遇上他们,可是他们次次在我五大爷门外哭喊的场景都听的我都如临其境。更有一次我和小芸走在街上,迎面过来一个年老的女人,突然就恶狠狠的朝着小芸身上吐了一口吐沫,吓得我差点跌倒在地。
“是那家,”
小芸擦了吐沫,颤声说:“就这样,回回碰见就这样,上辈子一准欠他家的。”
我惊慌失措的看着那个年老的女人理直气壮的走开,看着小芸握紧的拳头和涨红的双眼,心砰砰跳了好一阵。每每想起这些,我都庆幸那时的小芸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洁癖,要不然她非得跳了白石水库不可。
“来过好几回,但没有再闹。”
我五大爷平和的说。我不知道这件事上我是该佩服我五大爷,还是该指责他,作为父亲他是使了私心,偷了梁换了柱,欺骗了法律,但我立冬哥和立秋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换位思考,如果别的父母遇到这样的事就一定会比我五大爷更诚实更无私吗?我不确定。我确定的是,余下的那些年我五大爷没有一丝推脱,没有一句抱怨,也没有用他精通的法律去辩驳,而是当那家人有求于他时,他总是尽心尽力的去帮助。我想一个人伪装一年两年三年容易,但伪装十几年肯定就是真心,我相信我五大爷是真心的。
“他们每次来我五娘都是好吃好喝的给做着吗?”
“嗯,你五娘是个好人,她这一辈子不容易。”
太阳静静的静静的往西走着,微风一丝丝一丝丝的吹来,带着花香捎着草香,拂过,紫藤花一串串一簇簇垂下来,煞是好看,岁月流金,时光正好,日子应该就是这般温暖柔软。
“我这辈子很幸运,遇上了两个好女人。”
我五大爷看着不远处又说。
我扭过头去,不远处的小媳妇付美兰正在晾衣服,天很蓝,云很淡,起伏的山峦层林尽染,我忽然觉走过的从前现在想来都是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