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述跨出成王府的时候,君珂和柳杏林刚刚走近王府门前照壁,他们去收拾柳杏林的东西,稍微迟了一步,纳兰述出了王府,挥开所有跟出来的仆人侍卫,严令他们不得跟随,自己站在大门外想了想,觉得眼前这自由来得太快太突然,一时竟有不适应的茫然感,太自由了就自由得不知道往哪里去了,他当然想找君珂,但他赶回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查到沈梦沉的去向,又是一怒离府,不愿再用他那善于捕捉情报的尧羽卫去侦查消息,按说是该往燕京方向,可那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走哪条道?
一个少女身影从墙侧怯怯地闪了出来,抱着个牛仔背包,却是红砚,君珂闯沈梦沉轿子那晚,红砚在纳兰述身侧,纳兰述在轿子外接到沈梦沉抛出来的女人,第一直觉以为是君珂被杀了抛出来,还是红砚眼尖认出不是,之后尧羽卫及时和纳兰述联系上,纳兰述便顺便将红砚也带上,只是这丫头不敢进王府,便在外面等着。
“公子……”
红砚不确定纳兰述的身份,中规中矩地叫他,“我家……小姐呢?”
纳兰述仰起头,少年面庞在天光照映下清澈近乎透明,“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我总是要找她的……”
他想了想,摘了路边树上一枚叶子,随手一抛。
看天意安排。
落在哪方向,就去哪吧!
树叶悠悠飘落,叶尖指着东方,正是从冀北往燕京的方向。
纳兰述一笑,觉得老天果然是个妙人。
“走吧。”
他自府门前转过东围墙向东而去。
片刻,君珂和柳杏林,从王府正门出来,转过东围墙,向城南柳家而去。
再次,擦肩而过。
“我带你去见我家老爷子,家祖虽然稍微严厉了点,但是人其实很好,我爹一般都不在家里,他游医四方,或者你可以见见我母亲,她一定喜欢你……”
“柳先生。”
君珂打断了柳杏林的滔滔不绝,转头认真凝视着他,“你是不是在紧张?”
柳杏林怔了怔,对面君珂的目光温润而又宛如实质,他突然觉得心跳急了几分。
这样的眼神面前,是不能掩饰也不该撒谎的。
“是的……”
半晌他艰难地道,“我怕家祖对你……”
“柳先生……”
“叫我杏林。”
“杏林。”
君珂从善如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柳杏林不太有信心地苦笑了一下,心想那是你不知道我那祖父老而弥辣的性子……
君珂倒没有多想,她并没有打算跟柳杏林回去长住的意思,之所以陪他回柳家,是怕万一王府里撒的谎传出去被柳家知道,自己总得替他解释。
“天暗了。”
她仰头看看阴沉欲雨的天色,“赶紧走,说不定能赶在下雨之前到你家。”
说完抓着柳杏林胳膊就往前奔。
柳杏林又一怔……大燕女儿可没这么随便的,然而看君珂坦然神情,又觉得如果自己露出什么不适神情,会是对这纯澈少女的一种侮辱。
他不要做她心目中的迂腐男子,和她越行越远。
“好。”
君珂的动作给他犹豫的心思增添了信心,他也加快了脚步,前方不远,柳家黑瓦白墙的门檐已经在目,宅院绵延整整一条街,最显眼的是临街的牌坊,那是父老为了表彰柳家多年来的善举而出资建立,牌坊下有专设的石墩,供各级官吏轿马停放和轿夫休息,多大的官儿,在这里也会停轿,和问诊的百姓一同等候,石墩年深月久,被人的体温和摩挲,渐渐浸润成暗黑色。
牌坊下一如往常坐了很多人,几个柳家的小厮在轮番做先期问诊登记,两人快步奔过去,小厮们抬头一看,神色都一呆。
“家福!”
柳杏林欢欢喜喜呼唤,“回去通报老爷子,就说我回来……”
那个叫家福的小厮表情就像见了鬼,突然转身就跑。
柳杏林的声音噎在了喉咙里,怔了怔,又去招呼另一个小厮,“家康,拿把伞来,快下雨……”
家康面对着他,双手背后,直着眼睛倒退几步,随即也转身就跑。
柳杏林怔住,下意识向前追了几步,谁知道那些坐在石墩上等候看诊的病人们和轿夫们,突然齐齐站起,一呼啦向后便退。
四面躲避,如见鬼魅,人人脸上都是一种奇怪的神情……怜悯、不安、鄙视、憎厌。
柳杏林自幼受人尊敬,学成医术后匡扶世人,更得爱戴,有生之年从未领教过这样的态度和眼光,又是突如其来毫无准备,一时竟然怔在了自家牌坊下。
“豁啦!”
黑沉沉的天空一个明闪,瞬间撕裂青色浓云,云间膨胀开大卷的风,狂掠而下,地面顿时飞沙走石,雨点和石子落在地上同时啪啪有声,一时竟然分不出哪个更响。
“下雨啦!”
人们一声喊,赶紧躲避到牌坊后柳家大门的廊檐下,君珂拉着柳杏林也要去躲,柳杏林忽然打个寒颤,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害怕那样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