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像过去一样喊他“马光”
。他把一个压膜名片递给了我。我粗粗看了一下,现上面的头衔已经罗列了七八个,最显着的一个不是“社长助理”
,而是“总经理”
。他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为我惋惜,拍着手掌“老宁啊,你如果不离开多好,我们在一块儿可以甩开膀子干,干更大的事业。太可惜了。这是咱们杂志社的一大损失!”
“那是你们的杂志社。”
“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怎样说都行。也就是说一个人走开、回来,都自由得多,关键不在于编制属于哪儿——怎么样?回来一块儿干?”
这个多『毛』小子系着领带,穿了一套高级西服,腕上戴着最时髦的弧形表。由于他把多余的『毛』很好地修理过,脸上一片铁青。手腕和胳膊上的『毛』没动,就越显得刺目。那双多『毛』的手臂在我面前摆动着,常常让我想到一种动物大猩猩。
“告诉你吧,我们正在筹建一座艺术大厦!”
“杂志社自己的大厦?”
“自己来搞。我们有几个公司——合起来干。”
“自己来搞”
和“合起来干”
让我不甚明白,经他解释我才算清楚一点。原来杂志社牵头搞了一个大公司,主要项目就是筹建这座大厦。
“我们的杂志你还不知道吗?也就是那么回事,画画,圈圈点点也就完了。我们的人要腾出手来干大事业。我和娄萌琢磨着,你在东部那儿熟得很,一定有不少朋友——东部很肥呀,你能帮我们找个合作伙伴吗?”
“城里大企业不是更肥吗?怎么还要到东部去?”
马光带着哭腔“你知道这座城市的企业已经像篦头似的篦了好几遍了。”
“你们的公司只建大厦吗?”
“什么都干,还顺便经营钢材木材;还有,替人做广告,包揽生意,家用电器……我们还有一个‘点子公司’呢!”
“就是出主意的公司?”
“对,就是出主意。一个好主意如果卖掉了,那也可能是个大价钱;这也属于有偿服务吧!”
这让我稍稍惊讶如今什么都可以卖。我不得不承认这帮人的“点子”
多,多到已经不得不成立一个专门的公司向外兜售了。不过我怀疑他们会有什么高明的点子。我在杂志社工作的那一段,已深深领略了马光那一伙人的馊点子。这些点子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可以用来教唆青少年犯罪。不过眼下这个花花绿绿的社会难保就不需要他们。这个公司也算是应运而生了。
马光吹嘘起来口沫四溅。我现眼前这个家伙,过分的营养已把他的脸庞弄得鼓胀着,红光闪闪。他尽量使自己像一个“总经理”
的样子,腆肚,加上被咖啡、茶和烟熏黑了的牙齿,从不离手的便携电话,看起来就更像。他甩着大拇指“我们只要筹集到五千万就可以开工了。我们这个艺术大厦的计划把上面的头儿震了一家伙。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娄主编指挥下的几员大将会有这样的气魄!”
“杂志社现在的办公条件已经够好了,怎么还要搞那个大厦?”
“这你就傻了。这个大厦实际上是一大宗房地产生意,是这一带的标志『性』建筑。将来我们可以一层一层出租和卖掉。那时候我们就阔大了——你别再浑跑了伙计,大伙在一块儿多好。如今事业干大了。你看这里多热闹,多有意思。娄萌也挂念你,老问你的情况,我都有点儿嫉妒了……”
“嫉妒”
这个词用得多妙。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那根摇摇晃晃的领带上。马光瞥我一眼“伙计,你的思想啊,可能还很古典。办刊物可以看成我们的主业,也可以看成一个由头——做事的由头而已。你知道现在先是生存问题,只有把生存问题彻底解决了,才好做真正的大事业。不要说办刊物,办什么都不在话下……”
他手里的电话出了刺耳的铃声。他马上往一个角落里走,边走边说……嘟哝了一句外语,一句外国俏皮话。我现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的二百五,恶棍,这些轻薄的家伙总是最先学会了对方的一些俏皮话,而不是先扎扎实实把句法搞通。
他还在咕咕哝哝。我望一眼窗外,天边正卷来无际的苍云,让人感到一阵快意。我想起走进这座城市的那天天边卷来一阵苍云,雷声隐隐响起,街上的行人都脚步急促起来——只有一些流浪汉步子照旧,他们无动于衷。
马光回头瞥一眼里屋的门,往跟前凑了凑,这样子有点鬼鬼祟祟的。其实他说出的内容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咱老板,就是娄萌,她会亲自来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