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姜锦起来,低下头去,薄唇落在姜锦的发间,生涩地为她换好鲜亮的裙衫,又拿来他的厚氅衣,仔仔细细地替她裹好,生怕钻了一点风。
裴临将她横抱在怀中,就像抱起一枚轻飘飘的羽毛。
他缓步走了出去。
内院廊外,凌霄正在扎她的马步,见到被裴临拢在怀里的姜锦,立马收了架势,一句“姐姐”
还没唤出口,她的神情陡然间就变了。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凌霄声音凄厉,仿佛枝头的乌鸦叫破了嗓,不免有些滑稽好笑。
可是没人能笑得出来。
裴临顿足,站在檐下,空旷而辽阔的眼神望向远方。
是啊,她怎么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凌霄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尽管早有预感,可她还是跌坐在地,痛哭出声。
“姐姐……”
裴临始终一言不发,神色里也无哀戚。凌霄发觉之后,勃然大怒,连眼泪都顾不上擦,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拔她的剑。
裴临不躲也不闪,任冷然的刃光从身侧斜抵住他的喉咙。
“把她放下!”
凌霄沉声怒喝:“你不配抱着她。”
裴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种情绪,到底是恸极无声,抑或是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只是冷静地将怀中的她更收拢了些,淡淡道:“我记得你。当年是她救你出虎口,你便一直跟随,直到今日。这么多年的保护,辛苦你了。”
凌霄愤懑一笑,“这世上,只有姐姐有资格夸我,你算什么东西?放下姐姐,不要这时候假惺惺地扰她清净!”
“怪不得,最后她也惦念着你,”
裴临神色一晃,“下午启程开拔,去找我身边的元柏,随他一起去军中,他会安置好你。”
说曹操曹操到,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脚步声,裴临的亲卫元柏,疾步冲了进来。
哐当一声,他单膝跪在了裴临面前,双手捧上木匣,振声道:“禀主帅——药引已从南诏送达!”
裴临静静道:“不必了。”
元柏错愕,这才抬起头看清眼前的形势。
夫人被他的主帅抱在怀中,了无生气,而她的侍女双眸垂泪,横剑架在了主帅的脖子上。
元柏大惊:“夫人!”
朔风过,檐外细雪飘落,裴临捉起姜锦一只手,去够天边的雪花。
“下雪了。”
他低声道。
紧接着,凌霄便听见姜锦这位聚少离多的丈夫,轻轻喟叹一声。
“她一句话也不曾留给我。”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他说:“就当是替她去完成吧。”
——
真元十五年。
一场漫长的、绵延的、没有止境的痛。
直到躯体传来的剧痛将它取而代之。
裴临放任自己沦陷在前所未有的真实幻梦中。
他伏在十五岁的发妻单薄的脊背上。
林间刮过的风,雨季里的潮气混合着的草木清香,还有……她的体温,无一不在提醒他回到了过去。
……他回到了故事伊始,一切还未发生的过去。
失血过多让他眼前一片黯淡,可裴临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前人的脉搏与呼吸。
烛火微微有些晃眼,裴临却没有回避它的意思,而是任它刺痛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