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微怔,抬眼一看,却是鲁元公主。她头戴珠帽,乌黑的长发全都盘入了帽中,再无别的装饰,瞧那副英气而又明艳的眉眼,便是灿灿如昼的花灯也不能盖过她的光华。
流珠一笑,温声道:“教公主看了笑话了。”
鲁元摇摇头,抬手将自己摘下的灯谜也递给了二十娘。二十娘仔细一看,道:“催人成皓首,末调亦何为。打一字,何解?”
鲁元朗声道:“人成首,末调为,凑在一起,该是伪字。”
流珠笑了,道:“这个简单。儿方才只是没找着这个。”
鲁元不似徐子期那般咄咄逼人,只是笑道:“二娘自然找不着,我早就将这纸条拿走了。我也不擅猜谜,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会的,当然要抢到手。”
徐子期拿眼打量着这位公主,便听得流珠又道:“公主这是往宣德门赶?”
鲁元摇摇头,黛眉微挑,傲声道:“我可懒得去宣德门凑那闷趣儿,先得拜天谢地,说上好一通,之后还得看些没意思的歌舞,不知要耗到什么时辰。觉得好笑了,万万不能笑出来,觉得不高兴,也不能在百姓跟前摆脸。你也知道,我这样一个混不吝的,去了也是讨哥哥嫂嫂的嫌弃,不若一个人自在玩赏。”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稚气的高呼,流珠大惊,抬眼一看,只见瑞安竟是被人骤然抱走,越来越远,遥遥地只得看见瑞安那张紧张的小脸。徐子期面色一变,也跟着追了上去,只是人流不断涌来,瑞安和那歹人越去越远,倏忽不见。
四下的人都往这里看了过来,流珠连忙捂紧了怀里的如意,心急如焚。旁边的怜怜赶紧细声细气地宽慰道:“娘子莫怕。二郎定会无事。咱们先去报官,说明情况,随后等消息便是。二郎向来逢凶化吉,这次也定会平安归来。”
这事情发生的太快,须臾之间便出了变故。鲁元也是惊讶,恼道:“天子所治之地,竟会出这样的事?二娘,我带着你去都辖房,让他们全须全尾地把小郎君找回来。”
都辖房便是汴京的治安机构,隶属汴京府,按现代的话说,也就是萧奈的工作单位。捕头、捕快,这些都是民间惯用的称呼,若是细究起来,萧奈的官职当然不是捕头二字这么简单。元宵佳节,人潮涌动,走失的人不在少数,萧奈便想了个主意,在城中几个点儿设下了小影观棚子,里面放的是皮影戏,若是那无知小儿走丢了,见着这皮影,多半也会被吸引过来不是?
眼下他训街归来,坐在小棚子里,哼着小调,看着那热闹的皮影戏,听着旁边的几个捕快争吵着方才猜错的灯谜,说谜面有菱花散乱月轮亏等字,打一个物件,两人争来争去,萧奈只一笑,插道:“争甚!争甚!不过是破了的镜子罢了。这镜子破了,管它照什么,全都是乱的缺的。你们这俩傻子,还非要凑一块儿比个高下。”
俩捕快呵呵笑了,又拍他马屁,萧奈听了这吉祥话,分别打了下两个家伙的后脑勺,笑着啐道:“红包早就给了,你俩赶紧干活儿,别在这儿胡闹扯淡。”
正说着,门外一人掀帘入内,萧奈随意回首,目光却是一定,起身诧异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进门的正是牵着如意的流珠,身后跟着的则是鲁元与怜怜。还不待流珠开口,鲁元便将事情交待了一番,萧奈自然识得她鲁元公主的大名,记下那歹人的特征,随即便派几个捕快带着刀去搜寻。流珠候在棚子里等消息,萧奈给她几人倒了茶水,又颇为诚恳地沉声道:“二娘,年后得了闲,可千万要去烧烧香,拜拜佛。你三天两头儿地见着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见我,那就是见鬼。”
流珠只觉得疲惫又焦虑,没好气地道:“可不是么?天天见鬼,绝对是惹上不干净的了。”
鲁元倒是认真了,一双美眸凝视着她,朗声道:“我向来信佛,府上供着几尊菩萨。你若是有心请佛,我倒是可以帮上一把。”
流珠强压烦郁,只笑着谢道:“公主帮了儿许多回了。着实过意不去。”
鲁元只摆摆手,并不介意。
一会儿之后,萧奈又要出去巡走,便离了小棚,只剩流珠等在这里候着消息。眼看着天色愈来愈沉,街上行人愈来愈少,流珠不忍让鲁元陪着自己,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鲁元请了回去。又过了一会儿,皮影戏都歇了时,流珠忽听得门外遽然传来一声响动,她惊起回首,便见萧奈挽着袖子,面上带笑,怀里扛着脸色微显苍白的瑞安,脚下踩着个人,沉声道:“还以为你回府了呢,且想着一会儿给你送消息。”
流珠一喜,连忙去瞧瑞安,生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受了刺激,谁曾想瑞安虽脸色不大好,但却面上带笑,手里头拿着拨浪鼓和小糕点,喊道:“娘,别急,我没事,一点儿伤都没有。”
流珠自萧奈怀中接过瑞安,有些吃力地抱着这个沉甸甸的大小子,但听得萧奈擦了擦汗,道:“也不算是诱拐。这人啊,是个疯子,老大岁数才得了个儿子,宝贝的很,结果孩子早早病死,他便疯了,今儿估计是从瑞安身上看见了自己那孩子的影子,便抱走了他。他也没伤着瑞安,我找着他俩的时候,他正领着瑞安在宣德门看歌舞呢。”
流珠连忙道:“方才心思不宁,一时失言,对你多有冒犯……”
她话还没说完,萧奈便笑着打断道:“算了,算了。咱做这营生,这颗脑袋啊,系在裤腰带上,泡在唾沫星子里,早就习惯了,你阮二娘说的话,还算好听呢。你啊,也别在这儿耽搁了,赶紧回府去吧,不然待会儿来报案的,就是徐大郎了。你要是实在想给咱送礼,以表谢意呢,我也不推脱,但还是日后再说罢,先欠着,我以后再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