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兒認真地聽,知道爹爹教的是好道理,即便似懂非懂,也該先記下。還會學著爹爹的模樣,也給爹爹擦頭髮、摸腦門兒。
義診與遊歷不同,多選擇偏僻村莊,先拜訪村長,經同意後在村中顯眼處支攤,或是臨時進駐村醫家或村裡的藥堂。
姜宣年輕,長相矜貴可愛,村民們一開始不太信,他能理解,便家家戶戶走訪,溫和耐心地說明詢問,但有一處突破,顯示了醫術醫德,患者便蜂擁而至。
起初他也略忐忑,畢竟義診沒意思,窮鄉僻壤也與停仙門的玄妙洞天有雲泥之別,小山兒自小備受寵愛,沒吃過苦,義診條件艱難,他能習慣嗎?
然而事實證明,這回是他這個做爹爹的過分憂慮,小瞧自己的孩兒了。
義診時,他在攤前坐鎮,小山兒坐在他手邊,奇地打量來人,認真地聽他問診、看他開方,很快便知道了他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於是後來每每剛想拿筆,小山兒就已經遞了上來,剛要鋪紙,小山兒也已經捏好一張在等待。
而且大約也是因為小山兒自小身邊就有許多性情才華各異的人,使得他不僅不怕生,反而十分喜歡同人聊天、問各種問題,甚至問到天馬行空。
於是義診排長隊時,小山兒便在隊伍中穿梭,與這人說兩句與那人說兩句,聊病情、聊爹爹、聊自己。
如此一來,他不僅沒有成為負累,反而是小助手:患者排到跟前,小山兒三言兩語就幫忙說清了症狀,也早早教他們提前翻好袖口,到時直接伸手腕,一日下來,節省出的時間姜宣能多看好些病患。
他這個爹爹別提多驚喜多驕傲了!
如此停停走走,從初春到仲夏,小山兒對外界的生活漸漸熟習,言行成長與在師門時一比,實可謂一日千里。
這天清晨,睡在村長家的父子倆早早醒來,準備在此處最後一日的義診。
穿好衣裳,姜宣出門打了清水,給小山兒擦臉擦手,然後梳頭。
這是他最愛做的事!
小傢伙的腦袋圓而飽滿,頭髮柔軟烏黑,摸起來特別舒服;
小傢伙又生得漂亮,披散頭髮時可愛憨然,梳起髮髻則精神文氣,無論如何,總能瞧得人滿心歡喜。
何況姜宣自己也是孩童心性,覺得梳頭就像變戲法,研究樣式與技巧特別有意思!
坐在銅鏡前,小山兒把手放在膝頭,問:「爹爹,我今日還扎書生團嗎?」
書生團就是頭頂束起一個揪,是他平時最常扎的髮式。
能這麼問,想來是有了旁的心思,姜宣只當沒聽出,故意道:「是啊。」
話音落,小山兒果然露出一點點急切,稍稍扭回頭說:「那爹爹可不可以把一個小揪揪變成兩個小揪揪?」
姜宣把小山兒的頭髮分成兩半,分別擱在左右耳下一卷,繼續故意問:「這樣麼?」
「不哦。」
姜宣又把兩半頭髮在耳朵旁邊一卷:「這樣?」
「不哦不哦。」小山兒更急了,使勁兒搖頭,兩隻小手握拳舉起,在腦袋頂上一戳,「是這樣!」
姜宣大笑起來,他可算明白師兄師姐們為什麼愛逗他,而且一逗就是許多年樂此不疲了!
姜宣一邊認真梳頭一邊好奇地問:「山兒為何想梳這個髮式?」
「因為昨天義診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小姐姐,她說這髮式是年畫上的抱魚童子梳的,最能帶來好運!她娘親生病了,她就梳這樣的髮式為娘親祈福,我也想幫她祈福!」小山兒再次扭過頭來,認真地看著姜宣,「爹爹,她們叫你大善人,叫我小善人!我說我叫山兒,她們說『山』和『善』聽起來差不多,可見我天生就是好人!」
姜宣的心頓時柔軟而溫暖了。
回想當日,他苦於自己這些年來渾渾噩噩,不知該往何處立志,最終決定不再懶惰潛心學醫,先是因為回憶過往,最令他折服難追的,便是大師姐那一手起死回生的本事。
而更重要的原因,正與小山兒這份至簡至純的心思一致。
兩個發團梳好,他左右微微調整,笑問:「做小善人是不是很開心?」
小山兒看著鏡中的自己:「嗯嗯!爹爹咱們今天離開之後去哪兒?」
「湖州大體走遍了,接下來我想去益州,那裡遠離中原,路不好走,想來會有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同時也正因為它道路崎嶇,造就了許多盛景,爹爹想同山兒一起去看一看。」
「好!」小山兒立刻舉手贊同。
然而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
當日義診時,近來經過治療,腿傷已十分見好的一位老漢對著姜宣連連道謝,連連感嘆自己走了大運遇上這樣的好大夫,又連連哀嘆自家那位身在江東的兄弟不走運。
正值夏汛,兄弟在堤上做工,忙著築堤抗洪,沒空過來找姜宣看病。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看病都是其次,遇著災情,堤上的勞工能活命就謝天謝地了。
聽著眾人議論,姜宣改了主意,決定放下益州,先往江東一行。
告別了千萬不舍的鄉親們,姜宣和小山兒來到鎮上,休整一日後啟程。
到了江東主城,果然正下大雨,雨簾如珠雨霧迷濛,路上人極少——
能躲回家的都躲了,不能的要麼行色匆匆,要麼就是如臨大敵,趕著車忙著搬家躲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