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寶棋到的時候,寧子蹇剛服下一碗湯藥倚靠在床頭閉目假寐。許是毒藥確實兇猛,那張從來冷硬淡然的臉上一片慘白,只是一夜未見,祝寶棋竟從他身上看出了幾分蕭索憔悴。
他靜靜地立在原處就這麼凝望著,不知道那麼強大的寧子蹇原來也有如此脆弱的一天,仿佛隨時都會虛弱的死去。
「……誰!?」
察覺到屋裡有動靜,閉目休憩的寧子蹇立刻睜開眼,面上浮現出強烈的殺意,在看清祝寶棋的臉後,他鬆了口氣,接著語氣也柔和下來:
「來了怎麼不叫人通傳一聲?」
祝寶棋往前走了兩步,在床榻邊的矮凳上坐下,輕聲道:「朕聽說你身子虛弱就沒讓她們來打擾,反正也就是幾步路,沒必要讓你勞累。」
說著他看了看寧子家毫無血色的臉,到底沒忍住,抬手替他蓋好被子,低聲說:「你要好好養傷,顧好自己的身體。」
聽了他的話,寧子蹇深深凝望著他,渴望的問:「你在關心我,是不是?」
「……」
祝寶棋緩緩坐正,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激動。其實今天即便是任何其他人受傷,於情於理他都要過來關心兩句,並不因為其他什麼。
「你是皇后,朕自然要關心的。」祝寶棋誠懇的回答,自覺這個說法沒有任何錯處。
可是寧子蹇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不顧身上傷口疼痛,猛地抓住祝寶棋的手,忍著喉頭上涌的血腥,啞著嗓子問:「你其實什麼都記得,對不對?」
他的話宛若一道驚雷落在靜謐的屋子裡,將周遭一切炸得粉碎。外面明明艷陽高照,祝寶棋卻無端覺得遍體生寒止不住的冷。
寧子蹇咬著牙終於把一直以來的猜測全都說了出來:「我很早就懷疑了。」
祝寶棋正襟危坐聽他說話。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寧子蹇死死盯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那時你對我何其信任,我要什麼你都捨得給,一心一意只為我,不會像現在這樣冷落無視,假裝我不存在……」
「我知道你怨恨我,可是你明明也重活過來了,為什麼要假裝不記得!?」
他的一聲聲質問那麼痛苦,好像祝寶棋才是那無心無情的負心渣男。
祝寶棋也覺得奇怪,不由得問:「你為什麼傷心?」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分量,語氣中既沒有責備也沒有憤怒,只是單純的表達疑惑,像個事不關己的外人。
寧子蹇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可卻讓他更加痛苦。他不管不顧的拉著祝寶棋,強迫他看向自己,急切地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跟我們一樣回來了……」
「對不起,我……」
他的話沒說完,祝寶棋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重又坐回凳子,長長嘆了口氣,抬手掩面,肩膀猛然像是被抽調了什麼精氣神,整個人瞬間垮了。
「我不懂。」他的聲音中滿是疲憊,沒有了故意做出來的天真單純,滄桑而寂寥,渾身晦暗。
他說:「我們就當做不認識不就好了嗎?為什麼非要逼我?」
活了兩世,祝寶棋真的太累了。
他不想承認,從一開始他就有上一世的所有記憶。從睜眼確認回來的那一剎那,他就下決定忘記這些,不願再去回想。
可是寧子蹇不肯放過他,步步為營處處試探,他小心翼翼不想露餡,每天都生活在對未來的不確定中,心力交瘁不得自由。
如果不是寧子蹇的逼迫,他原本可以開開心心盡心盡力扮演好一個炮灰該有的義務,該下線就下線,不再想著改變結局,也不想做什麼明君,更不敢再肖想他不配的人。
上一世吃得苦夠多了,這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是不是?」寧子蹇訥訥的低聲說道,眼底露出沉重的悔恨,他哽咽著說:「自你死後我才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
「我很後悔。」
祝寶棋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
辛辛苦苦掩蓋起來的面具被揭穿,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說,只剩滿身心的疲倦。寧子蹇的道歉他不關心,也不想知道。
良久他抬頭低聲說:「既然你身體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卸下了偽裝,他如今一刻都不想面對寧子蹇,怕自己情緒失控。
「別走!」寧子蹇拉住他,懇求道:「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祝寶棋掙脫開他的手,深吸一口氣後轉身,正面向他,冷聲道:「可是我已經不想聽了。」
「寧子蹇,我不欠你什麼。這一世我們本來應該相安無事,你卻因為自己的私心非要逼我回頭,有意思嗎?」
「前世也是這樣。」他眼眶隱隱發熱,強壓著心中的難過,又說:「你為了皇位選擇殺了我。」
「現在,你覺得後悔又想逼著我回來。你總是這麼自私,想怎樣就怎樣,從來不肯過問我的想法。」祝寶棋的語氣中抑制不住的泄露出幾分怨憎:「你放過我行不行?』
第27章
大步跑出重華宮,祝寶棋一路狂奔根本不敢停下。
福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跟在後頭小跑追著他,氣喘吁吁鞋子都掉了。他頭一次知道原來陛下腳程這麼好,跑起來比他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