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赶来,未曾休息,此刻悟出剑招的变式,匆忙记录下来后,皆觉得有些精疲力尽。徐竹琛尚且有内力调息,肖楝实在有些支撑不住,草草吃了两口干粮后便歪倒在徐竹琛怀里,由她抱到树上去歇息。
她们二人约好轮流站岗,肖楝醒来时,却已是奄奄黄昏,倦鸟归巢。她紧张地四处感知,却现徐竹琛早已坐在树下,抱着湛露睡着了。
肖楝心中一时升腾起了些无以言表的幸福感,就好似她们不是在追缉潜逃的嫌犯、找寻她的过去,只是一对轻剑宝马、快意恩仇的江湖游侠。她抬起一只手,感受到温暖的夕阳落在皮肤上,便不由得猜想,一身雪白的徐竹琛此刻大概也沐浴在夕阳里,半个身子都是暖融融的橘黄色,白落在湛露的剑鞘上,一派脉脉温存。
若是有这样一个瞬间,这一趟旅途经历怎样的坎坷也值了。
徐竹琛沉睡着,肖楝便只能用戒指中尚存的内力去感知周围。她有些口渴,便轻手轻脚地从树上跳下,唤来白马解开水壶。不想一时错拿,竟喝了几口李凤龙灌进去的酒——不出意外,本来是用来整蛊徐竹琛的。
也怪她喝得太急,平日里的酒量不知去了哪里,烈酒入喉,登时一阵头重脚轻,只觉得身子都绵了。脑海里像是一团蓬松柔软的棉絮,挤占每一条思绪,晕晕乎乎,只记得自己要去找徐竹琛。
竹琛、竹琛。竹琛的内力牵引着她,将她踉踉跄跄的脚步牵引着,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徐竹琛面前。
徐竹琛的呼吸很稳,周身环绕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如同流转的雪风,又如同结满雾凇的松林,凛冽好闻,却又礼貌地划出自己与他人的距离。
真像竹琛,凛冽的、清峻的、强悍的,明明如此强大,如此吸引人,却又格格不入,让人望而却步的。
肖楝忽然有些遗憾。徐竹琛闯入芷阳后,她翻遍了李凤龙给的资料,又在对战前仔细研究了徐竹琛的招式,却独独没有想过好好看看徐竹琛的样貌。
如今的徐竹琛,在她有限的感知中,只剩一个模糊的形状——散下的长,俊美的脸庞,颀长的脖颈,一身裁剪合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一双黑底绣二龙戏珠的银白短靴,还有一把银亮纤长、冷如千年玄冰的剑。
肖楝闭上眼睛,试探着伸出手。
——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柱体,是湛露。
她并不记得徐竹琛,那些资料并没有给她熟悉感。甚至二人在擂台上对战时,她依然没有对徐竹琛的记忆。那时她的主要任务是刺杀王赫,面对徐竹琛,心中只觉得这个对手不是一般的难缠。
——沿着湛露雕龙刻凤的剑身向下,是徐竹琛环抱在胸前的双臂。
但李凤龙却总是微微笑着,用微妙的语气和她提起“徐竹琛”
这个名字,一次又一次。徐竹琛、徐竹琛,仿佛徐竹琛对她肖楝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又她与她之间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系带,将两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提及分开便伤筋动骨。
——竹琛的袖口扎得很紧,一身白衣贴着她肌肉显著的臂膀,一路延伸到两肩。肖楝的手指掠过徐竹琛的脖颈,一根一根爬上她瘦削的下颌。
李凤龙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最擅长隐忍不、一鸣惊人。肖楝喜欢她身上玩世不恭的一面,可她不喜欢看到李凤龙的那种笑容,那是一个悲伤的笑容,让肖楝自己都产生了错觉,仿佛徐竹琛不是她即将会面的对手,而是一位将她与世界联系起来的故人。……
李凤龙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最擅长隐忍不、一鸣惊人。肖楝喜欢她身上玩世不恭的一面,可她不喜欢看到李凤龙的那种笑容,那是一个悲伤的笑容,让肖楝自己都产生了错觉,仿佛徐竹琛不是她即将会面的对手,而是一位将她与世界联系起来的故人。
——竹琛也太瘦了,她想,简直就像一具练武的机器。
“还是不要来太多故人了。”
李凤龙在武器行送走徐竹琛后,对着坐在屏风后戒备的肖楝懒懒散散地说,“一个人如果只留在你记忆里,你就只记得她最好的样子。”
肖楝深以为然。
——坚硬的是她的下颌角,柔软的是她的脸颊。竹琛的脸颊总是没什么血色,柔软但紧绷着,总是冷冷的。肖楝借着酒劲揉了揉徐竹琛的脸,想让她的脸庞温暖一点,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幼小的女孩,似乎也是白红瞳,一脸无奈地被她揉着两颊。
可当徐竹琛被姜立人一剑刺穿时,那逐渐漫出的鲜血如同一柄利剑,瞬间刺入她的双眼,险些将她一并贯穿。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利剑化身千万根针,在她的脑海中拼命地翻搅,誓要将她的头颅剜出一块空地,将徐竹琛放进去。细细密密的痛觉如同蛇毒,一点一滴渗透到她的每一处关节、每一个毛孔,肖楝口中一阵腥甜,她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竹琛。”
——徐竹琛的嘴唇很薄,抿嘴时看上去有些凶。她的鼻梁又高又挺,像一座窄窄的山脉。
千万根针扎得更深,转着圈地向下钻,她脑海中响起无数细小的声音,冰冷的、尖锐的,像刀剑相撞的嘶鸣,一声一声说着:“竹琛。竹琛。徐竹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