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甫道“员外要怎么样写?”
员外道“无过写道‘立文书人某人,因口食不敷,情原将自己亲儿某过继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
陈德甫道“只叫‘员外’够了,又要那‘财主’两字做甚?”
员外道“我不是财主,难道叫穷汉?”
陈德甫晓得是有钱的心性,只顾着道“是,是。只依着写‘财主’罢。”
员外道“还有一件要紧,后面须写道‘立约之后,两边不许翻悔。若有翻悔之人,罚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用。’”
陈德甫大笑道“这等,那正钱可是多少?”
员外道“你莫管我,只依我写着。他要得我多少!我财主家心性,指甲里弹出来的,可也吃不了。”
陈德甫把这话一一与周秀才说了。周秀才只得依着口里念的写去,写到“罚一千贯”
,周秀才停了笔道“这等,我正钱可是多少?”
陈德甫道“知他是多少?我恰才也是这等说,他道‘我是个臣富的财主。他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弹出来的,着你吃不了哩。’”
周秀才也道“说得是。”
依他写了,却把正经的卖价竟不曾填得明白。他与陈德甫也都是迂儒,不晓得这些圈套,只道口里说得好听,料必不轻的。岂知做财主的专一苦克算人,讨着小更宜,口里便甜如蜜,也听不得的。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
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看了,妈妈也喜欢。此时长寿已有六岁,心里晓得了。员外教他道“此后有人问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贾。”
长寿道“我自姓周。”
那贾妈妈道“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我也只是姓周。”
员外心里不快,竟不来打周秀才。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罢了。”
陈德甫道“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
员外就起个赖皮心,只做不省得道“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
陈德甫道“这个,员外休耍人!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个倒要他恩养钱?”
员外道“他因为无饭养活儿子,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
陈德甫道“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缠,怎这等耍他?”
员外道“立过文书,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子去。”
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
员外道“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
陈德甫道“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
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
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要钱,不卖儿子了。”
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门外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寿儿也落了好地。”
浑家正要问道“讲到多少钱钞?”
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买不得。”
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
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卖儿子了。”
员外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
陈德甫叹口气道“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
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那秀才罢。”
员外道“大家两贯,孩子是谁的?”
陈德甫道“孩子是员外的。”
员外笑还颜开道“你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
依他又去了两贯钞,帐簿上要他亲笔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外是这样悭吝苦克的,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
周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
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
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了小生,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瞩他两句,我每去罢。”
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来看你就是。”
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哄住了他,骗了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他周秀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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