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还说生在了一个寻常的崔姓人家,我说呢,原是河北大族清河崔氏。那么,你就是历史上那个被牺牲的可怜虫崔氏女了?”
“你如何知晓此事的?”
“他老曹家那些破事,还是什么秘密么?难怪你如此喜欢曹植,我可真佩服你的如意算盘呢。如何?崔夫人?好玩么?做那曹贼的儿媳,被将来夫君的亲爹杀死,刺不刺激?”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头痛欲裂,崩溃至极,我掩面哭泣,伏地不起。
自以为最好的朋友最懂自己苦衷的人,竟当面如此指责我的选择,我知道,我知道,不论我现在说什么,杨夙都听不进去,都不会再信的了。
屋外闷雷四起,令我缓过神,默然收起长泪,双掌紧紧撑住地面。
“我一定……会改变命运的,我才不会落得像你这样的结局。”
“你还要自以为是,执迷不悟么?”
“你的道理真真冠冕堂皇,未经他人苦,焉敢劝人善?曹操是你的仇人,却是我的恩人。至于叩拜礼,我也劝你醒醒吧,杨叔夜,这是三世纪不是二十一世纪了,我如何适应这个时代,还用不着你指教!”
杨夙长叹一息,怒气忽然消减不少,他蹲下身,声音也变得很轻很轻:
“离开这儿,不要留在他们曹家。跟我走,至少能保你一条性命。”
我直起身,后退数步,带着被羞辱的恨意,冷笑道: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听你的?你杨夙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人,我就不是?你能拼搏半生博得曾经的荣耀,我就不能吗?”
“呵呵,哪里有什么荣耀哦……”
杨夙笑得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腑咳出。他扶着案几瘫坐下,背影落寞得像个垂暮的老人。
“都是劫难,什么虚名事迹都已经湮没在历史的沙堆里,再也捡不起来了……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你我终将会被历史吞噬,永远被这儿的人遗忘。你改变不了历史的,你看看我,连一个小小的宛城之战都改变不了,连爱我之人都保护不了……”
“那是你的人生,与我无关。”
杨夙掩袖咳嗽,也掩住了痛苦,他埋着头喃喃自语,一时竟分不清是在哭还是笑。
我怯怯地又后退了几步。
许久,杨夙竟然回过头来,他眼中血丝密布,竟低声下气跟我说:“跟我走吧,你不能再死一次。”
“你……什么意思?”
“你像极了她……我实在不能将你们区分。”
“我听不懂,杨叔夜,请你把话说明白些。”
我惶恐不已。
蓬庐外早已乌云密布,时刻有场大雨将至。
大雨未至,惊雷已起。
在雷声里,杨夙编造了个来自地狱的故事。
一个痴情姑娘爱而不得,误入情爱迷途,心生执念走火入魔,背叛自我,出卖灵魂,最后赴火求死终得解脱的故事。
故事里的女主角名叫荀小娥,也叫崔缨。
眼前之人,竟然就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早在很多年以前就与他纠缠不清,我以为我是第一次在古代生存,其实在我来这个时代之前,早已有人代我体验过了,而且还是一千八百年。说那死去的荀姑娘,是我十五岁的灵魂穿越来的半身,而今的我,不过是失去前世记忆的本体……
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精心编织了个如此荒唐的故事,真是难为你了呢,杨夙同学。”
“你我能来到这个时代就已经够荒唐,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那都是你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太过思念她了,这些年在狱中你太无聊,也无法原谅自己,就编造这样的故事说服自己,让自己好受一些。你以为我会信?”
我无情地戳破了杨夙的谎言。
“是,我也没想过让你承认过去经历的事,这个世界除了我,没有人记得她,我也快忘记和她有关的一切了。”
“那你倒说说看,假若那荀氏身体里真是我当年的灵魂,为何我一点记忆也没有呢?”
“我不知道。大约她不想记得的。”
“朋友,你的话可笑且疯狂。”
“……”
杨夙失魂落魄地倚靠在案几旁,瞳孔失色,神色倾颓不堪,疲惫的模样像是几十年没睡过一场好觉了,他忽而笑了。
“兴许你是对的,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这是一场梦,一场引诱你我穿越时空的噩梦。可是,很多年以前,在颍阴县,我真的遇见了一个小乞丐,她跟你长得极像,我那时……真的以为是你。”
“小时候不懂事,青春的时候又太幼稚,其实你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请你,不要再臆想出一个不存在的人了。”
“你这女人真可笑,说喜欢时奋不顾身,说不在乎时也否认得干干净净。不过,究竟谁才是谁的臆想呢?”
“我不是你认识的荀小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