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蒙总电话那头不知是哪个不识相的人,竟然喋喋不休。换作以前刚出道时候,明玉早不管不顾地下筷了,这是他们家人多食物少、物竞天择培养出来的吃饭风度,但现在不会了。多年以前老蒙曾外聘一个礼仪专家专门给手下销售员们上课,其中一项就是餐桌礼仪。那一次开始,明玉才开始明白餐桌上的荣辱。第二课她就带上摄像机,索性录了老师的讲课,回家细细琢磨。她现在知道,与长辈同桌时候,率先动筷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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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老蒙也受不了诱·惑,强行终止电话,下手开嚼。明玉立刻跟上,果然味道不同一般。此刻,一条半尺来长的血肠也上桌,暗红色,表面油光饱满。穿黑背心的小厮用银刀子小心切段,入口竟然清香。什么猪下水味,没有,即便是蘸蒜茸酱油都怕夺了它的原味。老蒙从据案大嚼中抽空问一句:“不错吧?”
明玉立刻简短地答:“很不错。”
如果说白切肉吃得多了,多少会觉得油腻,那么酸菜白肉里面的肉有家养猪肉独有的芳香甘甜,却无油腻之患,只要愿意,只要胃部容积许可,尽可以一块一块地接连着吃。明玉一边吃一边心想,哪天叫石天冬过来吃吃,看这儿究竟正不正宗。饭店开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算是极致了。
差不多的时候,明玉招呼小厮过来,好奇打听:“明天菜单是什么?给我看看。”
老蒙笑道:“怎么样?有兴了吧。昨天的是海味,都是青蟹当家。”
小厮微笑等老蒙讲完,才道:“明天的是时令菜瓜,老板说该吃一天清淡的。后天大后天退潮时间是中午下午,正好晚上过来吃地产鲜活海鲜。不过随时会有奇食材到货,具体菜单还得看当天的。”
“送外卖吗?我每天中午订一份。”
“对不起,我们这儿的饭菜都讲究食料最鲜,食用时间最适宜。比如说两位今天点的白切肉,如果晚上餐桌几分钟,吃起来就没那么嫩滑了。”
虽然被拒绝,明玉却又高兴于现白切肉的一个妙处,原来这么讲究。可真不愧为店家招牌之“食不厌精”
。她笑对老蒙道:“以后来这儿蹲点,蒙总,你的保姆可以还你了。”
蒙总笑道:“我早就想讨还我的保姆,老婆可以不要,儿子可以不要,只有保姆不能不要,你明天就还。你等下跟他们老板谈谈签个合同,我们以后吃饭签单,省得带钱。好了,我先走一步,你今天一定要回家好好休息。”
“等等,蒙总,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明玉叫住蒙总,“蒙总,‘文革’前后周边乡镇的城镇居民户口想移到市区来,是不是很难?”
老蒙想了会儿,才道:“那时候不叫乡镇,叫人民公社。那时候一个市区户口不得了。你想啊,市区户口国家给包工作,每个月粮油配额比乡下的城镇户口高,我记得刚粉碎‘四人帮’那阵子,我们乡下的城镇户口每人每月只能分到一两糖票,市里人有二两,上海人有半斤呢,谁不想做城里人?”
“是,是,那还不打破头地往市里挤?”
“是啊,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桥那头还架着机关枪扫射,你说能进几个人?我记得那时候好像有个人控办,专门负责进城人数。人控办把进城人选先凭条件筛选出来,再上报市里,好像还得市委常委开会批准。一关一关地都通过了还得交一城市增容费,才让你办户粮关系。那时候和现在不同,那时候没有户粮,进了城也活不长,买什么都要凭票啊。我年轻时候出差,第一件事就是到粮管所凭单位介绍信换全国粮票,不出省的话换全省粮票,否则到了外面没饭吃。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明玉嗫嚅:“我刚知道,我爸以前是市区户口,我妈是乡镇户口,我妈结婚两年后才千辛万苦把户口移到城里。”
老蒙也是有意抬举一下明玉的母亲,笑道:“动用什么关系了?两年就办成,本事太好了。你看我,89年时候我已经出道,当时把我和老婆的户口迁进城里,都不知走了多少关系啊,公安局要敲章,粮食局要敲章,商业局要敲章,人事局要敲章,房管所要敲章,当年要不是为了我儿子上好学校,必须在市区买房子有户口,我说什么都懒得花那工夫。”
连老蒙这样的人都说难!明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妈才是一个护士,她跑遍上上下下敲岀章来,凭什么?他们家从来不富,凭钱这一条可以废。他们家从来没有后台,凭权这一条也可以废。难道是以诚感人?妈妈这种人有诚可以感人吗?明玉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却也是无法幸灾乐祸。
回家路上,她想起老蒙的回答就郁闷。她但凡是妈在外面偷情的产物倒也罢了,起码还是爱情结晶,可偏偏看来她应该是个权色交易的产物,她的产生,是为了拉那个至今不成器的舅舅进城。她是工具,而不是结晶。想起来,真正是情何以堪。
她一路叽里咕噜、骂骂咧咧,骂父母不是东西,骂自己赌咒誓不管苏家的事可最后又没忍住,险象环生地回到车库,看到车库更是来气,火一大,转过方向盘就又开岀去,直奔父亲的家。她已经被心中的猜疑折磨死,今天被老蒙这么一说,索性上门问个清楚,最差,也不过是个权色交易的结果。
但她就是好奇,妈又不是农村妇女,她既然是孽种,妈找个同事帮忙打掉就是,干吗把她生出来又不把她当人对待?妈自己作孽,罪过怎可让女儿承受。太不讲理。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她今天需要询问的就是这个理由。
明玉不知道父亲有保姆,敲开门,看到一个矮小的农村妇女来开门,愣了一下,看看门牌没错,才问:“苏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