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珠脸色煞白,看着都快哭了,“我要去找旺叔。”
“旺叔会找到的,学校也要有人看着。我负责找到他,你负责帮他看着这里——”
“看什么看!”
顿珠抹了把眼睛,凶恶地?嚷嚷道,“没了旺叔,谁要搭理这破学校啊?”
“旺叔回山上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你不记得了?”
“……”
“听话,顿珠。”
时序破天荒没有骂他。
顿珠的眼圈霎时一红,想起了兵荒马乱的去年。
起初旺叔还瞒着大家自己生病的事,直到后来,发病的频率从偶然一次变成时有发生,他常常莫名其妙离开?学校,等到清醒时,才发现自己走到了附近的山头上,再匆忙赶回来已?经?是几个钟头之后。
那时候顿珠还打趣说,没想到旺叔也学会偷懒了,可想而?知,老奸巨猾这个词是有道理的,人老了就变狡猾了。
旺叔没有辩驳,只是眉心的纹路一天比一天深。
学校风雨飘摇,已?经?长成的时序远在首都,有大好前程,而?尚在学校的顿珠才刚刚毕业回来,在学生面前是个新手老师,在他面前却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没人能接班,旺叔只能咬牙硬撑着,他怕自己一退下,州里那群人就更加肆无忌惮,直接关闭学校。
直到有天夜里,他在清醒后返回学校的路上再次发病,一路上断断续续醒来、发病,醒来、发病,最后一夜未归。
第二天,是山上放牛的村民在半路上发现坐在路边瑟瑟发抖的旺叔。对方?叫他的名字,他迷茫地?抬起头来,竟不知对方?在叫谁。
“旺叔,不认识我了?”
村民发觉不妥,立马打电话通知顿珠,顿珠一夜没联系上旺叔,人都快急死了,赶上山后,发现旺叔状态不对,人摔了一跤,腿骨折了,更严重的是,他好像不认得人了。
见?他浑身狼狈坐在路边,顿珠心都揪成一团,冲上去扑通一身跪在地?上,拉住老人的手,“怎么了旺叔,摔哪了?”
老人家的第一反应是挣脱,一边慌乱地?抽回手来,一边问他:“你是谁?”
顿珠傻眼了。
难道是摔傻了?
急匆匆把人送去县医院,医生给他做了核磁共振,又做了全身CT扫描,发现受伤的只有腿,别的地?方?连擦伤都没有。
顿珠带着哭腔问医生:“那他怎么会不认识人?”
旺叔就在这时候转醒,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握住他的手,说:“叫时序回来。”
“你醒了,旺叔?到底哪里不舒服?刚才怎么说胡话,连我都不认识了!”
顿珠都吓坏了,拉着旺叔不断追问。
旺叔长话短说:“我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久,下次发病是什么时候,所以你立马把时序叫回来。告诉他,我得了老年痴呆,时常犯糊涂,看样子是不能继续待在学校了。”
继续待下去,万一发病了对学生有什么影响怎么办?
一通电话,时序当晚就坐上了首都飞成都的航班,然后坐私家车翻山越岭回到宜波乡。
再后来,是旺叔回山上之前,兄弟二人跪在面前,他一手拉住一个。
他对时序说,我没人能指望了,只能把你叫回来,学校你先看着,至少……至少捱过这一阵,别让他们趁机关了学校。
他对顿珠说,你要听你哥的话,我不在,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老人的手干枯无力,掌心遍布老茧与裂口,皮肤黝黑也遮不住手背上的老年斑。他用?尽全力握住两人,明明整个人都已?脱力,口吻却很坚定。
他说宜波乡很小,但山很高,一代?代?的人住在这里,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去过。关了学校,就等于彻底断了他们出?去的路。
他说出?去一个是一个,我没指望这山里还能再出?第二个时序,但至少让我看见?第二个第三个顿珠,这样就好。学成归来,继续教下一代?,就算人不出?去,眼睛也得给我飞出?去,绝对不能当不识字的睁眼瞎。
他的父亲母亲就是文盲,种了一辈子的地?,可土地?贫瘠,种不出?什么东西来。放了一辈子牛,可即便家中十几头牦牛,他们也依然过着清贫的日子,因为牦牛长得慢,往往要好几年才能长成一头。藏族人信佛,对物?质和名利都看得淡,往往卖掉牦牛,就把钱尽数捐给了寺庙。